送走一代人,又会迎来新的一代。
多年如一日地傲然屹立,承载着许多人的回忆。
吴同知想象了一下,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好,下官定会尽心而为。”
“还有事吗?”韩榆放下册子问。
吴同知眼神飘向书桌上的兰花,笑着说:“其实今日为大人您
庆贺生辰,是百姓们最先提出来的。”
“正月上旬,大人您还在忙着追捕犯人,下官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百姓拦下。”
“他们说知府大人自从来云远府,便一直劳心劳力,大家感激不尽,想送些寻常吃食您都不肯收,思来想去,决定联合府城所有的百姓为您庆贺生辰。”
韩榆眉梢微挑,目光移向兰花。
“下官以为这是个好主意,便擅自将大人的生辰告诉了他们。”
接下来几天,府城百姓团结一致,在知府大人眼皮子底下挂红绸,插兰花。
韩榆问及,还美其名曰这是云远府当地的风俗,只为在元宵节这天讨个吉利。
知府大人英明一世,偏偏这次被大家给糊弄过去了。
直到今日,府城上下,从官员到百姓,天没亮就开始忙活了。
采摘还挂着露水的兰花,将花瓣装满竹篮,等待知府大人出门。
在知府大人露面那一刻,孩子们跳着笑着,撒上生辰这天的第一捧花。
从韩宅到府衙,遍地都是百姓诚挚的祝愿。
吴同知回忆完,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来:“大家都很想知道,大人可喜欢今日他们为您准备的惊喜?”
“喜欢。”韩榆十指交叉收紧,毫不犹豫地道,“这是本官收到最好的礼物。”
他为云远府做这一切,尽管有相当功利的心思,是奔着功绩去的,但也不会拒绝当地百姓捧给他的一腔真心。
更遑论,他是真的震撼到了。
撒了一路
的花瓣,整齐划一的祝福话语,不知要采摘多少兰花,更不知他们练习多久才能说得那样整齐洪亮。
总之,很喜欢。
会铭记一辈子的那种。
“下官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百姓的。”吴同知接过韩榆已批复好的公文,“大人您忙,下官先回去了。”
韩榆默许了吴同知的行为,在他走后,又伸手戳了那兰花两下。
力道很轻,带着些许的珍视意味。
半晌,韩榆喉咙里溢出短促的低笑,自言自语道:“你们为我用心,日后我得更加用心才是。”
他从不屈居人下,方方面面都不愿逊人一筹。
韩榆收回手,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正午时分,韩二送来午饭,又匆匆离去。
这些天,韩字部在府城四处奔走,巡察明里暗里的一切人和事,以防变故突发,打得人措手不及。
只是目前为止,云远府一片风平浪静,连那些个地痞流氓都不怎么闹事了,治安比越京都要好上几分。
这不仅没让韩榆松了口气,反而越发警惕起来。
比起无事发生,韩榆更相信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张天生前的痕迹太过干净,干净到让人觉得诡异的程度。
韩榆让人把他的几个住处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任何的私人物品,往来信件之类的东西。
比起一切都被张天销毁了,韩榆更倾向于有人在他死后拿走了所有的东西。
对方是谁?
意图何在?
韩榆百思不得其解,心不在焉地吃完
饭,准备漱口,却发现茶壶空了,滴水不剩。
将茶杯里仅剩的一口茶喝完,韩榆拎上茶壶,去茶水房打水。
“真搞不懂他们一个个是怎么想的,大费周章搞这么一出,把整个府城都搞得乱哄哄的。”
“他才来云远府多久,就让百姓为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庆贺生辰,等到明年,那岂不是更闹腾?”
“果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也不怕事情传到越京,被那些御史弹劾。”
韩榆走到茶水房门口,孟通判知事正背对着他,吐沫横飞地吐槽着。
而他吐槽的对象,应当就是韩榆本人。
“孟茂你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另一个官员没好气地咕哝,“万一有人......”
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立在门外,他打住话头,下意识看过去。
看清来人后,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又惊又恐:“知、知府大人!”
“什么知府大人,你就这么怕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仗着有几分城府,就以为能在云远府一手遮天。”孟茂冷笑连连,似是意有所指道,“等着吧,他早晚要阴沟里翻船,到时候我定要狠狠踩他一脚!”
他已经泡好茶,准备回去,继续处理那些繁琐无聊的公务。
身后有脚步声临近,孟茂头都没抬,带着几分炫耀意味地问:“我这边有上好的茶叶,要尝尝吗?”
修长的手指将茶壶推上前:“多谢。”
孟茂哈哈笑,分出些茶叶放到茶壶里
,不无得意地说:“你我乃是同僚,何须言谢,我跟你说,这茶叶的滋味儿......”
他转过头,打算向这位同僚好好吹嘘一下自己新到手的茶叶。
当看清茶友那张熟悉的脸,孟茂好比那被掐了脖子的鸡,肥硕的下巴猛地一颤,哆嗦着嘴唇,一个字说不出来。
韩榆侧过脸,神色散漫:“滋味如何?”
对上那双黑黢黢的眸子,孟茂咽了口唾沫,看向和他一起打水的同僚。
同僚脸色煞白,显然受到了惊吓。
孟茂恍然大悟,这人明明早就发现了,却故意不告诉他!
孟茂怒火中烧,双腿却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舌头都捋不直了:“大、大人。”
“本官冷眼瞧着,孟大人脸色不太好,可是近日太过劳碌?”
孟茂拼命摇头:“下官并不觉得累。”
韩榆不疾不徐地泡茶:“陛下信任本官,将云远府交给本官治理管辖,若孟大人出了什么事,本官可是会过意不去的。”
孟茂瞳孔剧烈收缩,所有的侥幸化为乌有。
——他在威胁我,还在炫耀自己年纪轻轻官至高位,深得陛下宠信。
他把头埋得更深,好让韩榆看不到自己扭曲狰狞的五官:“下官多谢大人关心,这厢泡好了茶,也该回去继续做事了。”
韩榆抬手,掌心向前挥了下:“去吧。”
孟茂拿起茶壶,飞快走出茶水房。
同僚向韩榆行了一礼,忙不迭跟上。
孟茂出了门,又回头看一眼
,眼神不明。
韩榆背对他,似乎毫无所觉,慢条斯理地将茶叶过一遍水,淅沥沥的水声悠缓绵长。
回到房间,刚批复完两份公文,张同知来了。
“大人,那日您交给下官的纸片烧毁得太过严重,只修复了部分。”
韩榆打量着依旧焦糊的纸片,不禁拧眉:“这么多天都没修复好?”
张同知讪讪一笑:“他们不敢在原有基础上损坏这纸片,这些天尝试了多种办法,实在没章程了,这才给下官送过来。”
“知道了。”韩榆随手把纸片放到一边,“本官瞧着孟大人手头无事,闲得在茶水房里聊天,张大人回头多给他安排些公务,府衙不养闲人。”
姓孟的官员有很多,可能让知府大人点名的,唯有那一个。
张同知已经不知道该说孟茂什么好,只管点头应下。
出了门,他忽然想到之前府衙官员对外透露试药人存在的事。
他们都以为知府大人会秋后算账,可这都好几天过去了,府城重新恢复宁静,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张同知希望韩榆能重罚那人,也好杀鸡儆猴,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
莫非知府大人忘记了?
不管了,他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活该满头白发!
......
张同知走远后,韩榆重新拿起那张纸片。
修复了,但没完全修复。
基本上韩榆交给张同知时什么样,这会儿还回来就是什么样。
好在“三”后面的字能看个模糊了。
“三月......三月......”
这两个字在韩榆舌尖辗转,带着意味深长的思量意味。
韩榆没来由地想到了张天口中的开胃菜和大戏。
开胃菜已经落下帷幕,大戏会在什么时候开唱?
三月?
韩榆摩挲泛着焦褐色的纸片,将这个时间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