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夜色幽深, 寒意顺着窗帘缝隙悄悄渗入,车厢内却是不觉得寒冷,炭盆燃的正旺, 带着丝丝暖意。
定北侯府宽大的马车内, 灯烛昏黄。
秦芙蓉慵懒地歪在软垫上,手上捏着一块精致糕点,小口品尝,唇角还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弧度。
红艳看她弯着的唇角, 默默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了过去。
秦芙蓉接过喝了一口, 脸上的表情更加舒展。
红艳低声笑道:“果然同您预料的差不多,只是那曹氏虽作恶多端, 终究与永昌伯多年夫妻, 永昌伯他竟然...”
她悄悄抬眼,见秦芙蓉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才继续道,“竟然亲手了结结发之妻,实在...令人唏嘘。”
秦芙蓉将最后一口点心咽下, 拿起手边绣着芙蓉花的帕子细细擦着手, 面无表情道:“何止是叫人唏嘘啊,简直是令人发指, 母亲的死跟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这般只能是天道轮回, 自食恶果。”
终于将原身和其母亲的仇给报了,秦芙蓉长长舒了口气, 挑开窗帘看了眼外头浓的化不开的夜色,挑眉道:“我倒是没算到,秦梦娇会亲眼目睹曹氏毙命, 还生生吓疯了...倒是让她捡了个便宜。”
秦芙蓉撇撇嘴,想到原身在秦梦娇手底下吃的亏,秦梦娇变成疯子也算是报应了。
只秦梦娇这条命,她会留着,让这位昔日骄纵的妹妹,好好尝尽人间苦楚,才算不负这场因果。
红艳连连点头,又忍不住追问:“夫人,您怎么不好奇,永昌伯那般狠戾之人,为何会突然中了风?”
秦芙蓉闻言,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她看向红艳道:“这府里,除了那位清姨娘,还有谁能将事情做得这般干净利落,又不留痕迹?”
红艳恍然,她对于永昌伯府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对清姨娘,也是限于她最近所调查的情况。
秦芙蓉放下帕子,轻声道:“清姨娘是个聪明人,隐忍这么多年,如今时机到了,她不仅要清算旧账,更要为她那儿子铺一条后路。曹氏死了,父亲中风不能理事,世子年幼...这永昌伯府的权柄,除了她,还能落在谁手里?”
秦芙蓉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她对这伯府的爵位倒真是没什么兴趣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要的,只是她的安稳半生和儿子的前途罢了。”
马车缓缓停稳,车厢外传来护卫沉稳的通报:“夫人,伯府到了。”
秦芙蓉淡淡应了一声,缓缓起身。
“清姨娘所求与我没什么区别,所以啊,我才让你在必要时帮她一把,这永昌伯府,就合该彻底烂在泥里,永世不得超生才对。”
原身同母亲受到的伤害,远不是曹氏一条命就能抵消的。
她任由红艳为她系上那件火红的狐毛披风,她漫不经心道:“剩下的戏,清姨娘知道该怎么唱。”
她就不参与了,清姨娘是聪明人,知晓该如何将这伯府分崩离析。
至于爵位?
这撤销爵位的圣旨,怕是不日就要下了。
皇帝可是早就看永昌伯不顺眼了。
马车停稳,她扶着红艳的手踏下车凳,火红的披风穿在她身上,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
永昌伯府那巨大的牌匾下已经换上了两盏白色的灯笼。
一众下人俱是手忙脚乱的在挂白幡,见秦芙蓉一身红色的披风下了马车,俱是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之后便默默垂下的身子,不敢再看了。
秦芙蓉无所谓似的撇了众人一眼,眨了眨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如今,也是不得不低头了呢。
她故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便是她今日穿的再逾矩又如何?
守孝?她曹氏也配!
清姨娘一身丧服,抹着眼泪迎了出来。
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伯府老人。
见秦芙蓉一身火红色竟是连一丝异样都未表现出,只捏着帕子擦着眼泪,规规矩矩行了礼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秦芙蓉“嗯”了一声,虚扶了她一把回道,“姨娘辛苦了,先去看看父亲吧。”
从头到尾,只字不提曹氏的死。
清姨娘点头应下,带着秦芙蓉去了永昌伯居住的院子。
室内温度适宜,红艳帮秦芙蓉脱下披风,守在一旁。
内室有几位大夫问诊,秦芙蓉对着躺在床上嘴歪眼斜流口水的永昌伯撇了撇嘴。
永昌伯见秦芙蓉来了,浑浊的眼睛竟是在瞬间变得清醒了一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去抓秦芙蓉的裙摆。
秦芙蓉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对看诊的大夫道:“太医马上到,几位大夫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
几位大夫如蒙大赦,闻言直接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清姨娘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动作轻柔地给永昌伯擦了擦唇角的口水,轻声哄道,“侯爷,大小姐来了,您且放心,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永昌伯却是怨毒地瞪着她,歪斜的嘴巴不住用力,似想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秦芙蓉被永昌伯这滑稽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着对清姨娘道:“姨娘,我从前的院子可收拾出来了?我今晚还得在府上住一晚上做做样子,不然亲爹中风女儿都不来看上一看,传出去还怪不像话的。”
永昌伯难以置信地看着秦芙蓉,喉咙里咕隆咕隆的,满口的脏话都被噎在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秦芙蓉歪着头,挑眉看了永昌伯一眼,“父亲这是什么眼神,女儿可没盼着您中风,若是女儿想出手,您怕是已经没命了呢。”
她笑容明媚,也不管永昌伯被气到翻白眼的模样,看向清姨娘道:“姨娘先忙着,太医一会便到,已经同太医交代清楚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姨娘只管放心。”
清姨娘眼圈一红,躬身行了个大礼,感激道:“多谢大小姐。”
秦芙蓉只微微颔首,便打着哈欠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了初次醒来的院子。
这里同她初来时没什么不同的,甚至更加萧条了。
秦芙蓉的神色一直淡淡的,直到看到原身厢房所剩无几的东西,叹了口气吩咐红艳道:“明日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收拾齐整,送到庄子去吧。”
红艳不知为何,但恭敬称“是”。
秦芙蓉伸了个懒腰,语气玩味道:“清姨娘确实是个明白人,知晓我会在府里住一晚上,碳盆都早早燃起来了。”
一阵困意袭来,“洗漱吧,明日……再去看看那秦梦娇是真疯还是假傻。”
翌日,秦芙蓉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无它。
如今她一个侯夫人,永昌伯府里早就没有她在乎的人了,自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早膳挑了些可口的吃了,也没有看她那躺在床上病的一塌糊涂父亲的心情,她直接去了秦梦娇院子。
往日精致的院落如今满狼籍,院门处只两个婆子守着,见着秦芙蓉过来,两个正磕瓜子的婆子俱是一愣,忙将瓜子一扔跪倒在地。
秦芙蓉摆摆手叫二人起身,透过门缝,可以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凄厉的鬼哭狼嚎。
两婆子忙解释道:“二小姐疯魔之后便一直这般鬼哭狼嚎的,府上事情实在多,姨娘顾不过来,又怕二小姐生事,只能将二小姐关在院里。”
秦芙蓉朝红艳递了个眼色,红艳心领神会,将门打开了半扇。
只见秦梦娇一身脏污披头散发的蹲在角落,时而大叫救命,时而呼喊母亲。
倒像是真的疯了。
秦梦娇忽然便失了整治这人的性质了,她最好永远醒不过来,糊涂的活一辈子,未尝不是一份好的结局。
很快她便离了伯府。
除了继子大婚,她实在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永昌伯这群腌臜上。
从头到尾她都没去关心过曹氏的丧事,清姨娘也聪明,在她面前只字未提。
对于秦芙蓉回府这般迅速,裴映雪除了觉得好笑,更多的是对秦芙蓉的心疼,也不知她从前吃了多少苦,才走到她们面前。
明日便是裴映雪三口搬离侯府的日子,她树懒似的靠在裴映雪身上,闹着要跟着她一起走。
裴映雪自然是由着她撒娇,柔声劝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一刻钟便到了,你闲了便去我府上坐,我闲了便回来,哪里就像是说得这凄惨了。”
秦芙蓉坐直了身子,撅着嘴道,“馨儿马上订亲,你需要准备的事情也多着呢,侯爷和安宁大婚,这两日我还得去趟公主府,虽说上门送聘礼单子是媒人的事情,可私底下我总是需要贴补一些的,待到了下定,我便更不得闲了。”
言罢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歪在了榻上了。
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体己话,裴映雪好声好气的教秦芙蓉哄她母亲,但秦芙蓉面上认真的听着,其实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
她有她的打算,只是现在不能说。
时间过得飞快,下定后的次日,秦芙蓉将长公主约在了“天下第一楼”。
安王妃自然也在。
安宁在府上备嫁,并未跟着一起出来。
略做寒暄,秦芙蓉便从角落拿出个瞎匣子递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嗔怪道,“莫不是又备了礼?”
秦芙蓉但笑不语,安王妃坐到了长公主身侧,好奇张望,“礼物?为何没有我的?你快打开瞧瞧。”
长公主无奈的瞧了眼身侧急性子的安王妃,利索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既无珠钗也无宝玉,只孤零零地躺了一张纸。
长公主捏起那单薄的纸箱,看了秦芙蓉一眼,秦芙蓉点点头,长公主直接打开细看。
这竟是一份契书。
还不是别的,正是“天一第一楼”的契书。
契书主人的名字,写的赫然是安宁两个字。
不说长公主,安王妃看清上头的内容惊讶道,“你就这么随便将这天下第一楼给安宁了?”
长公主闻言白了安王妃一眼,“胡说什么呢,怎么就随便了。”
秦芙蓉贴补儿媳,自然不能说是随便。
秦芙蓉怕她二人又拌嘴,忙笑着解释道:“我本来也不是这天下第一楼最大的东家,那位东家同我四六分成,且你们都认识。”
长公主了然道,“是少阳吧。”
安王妃诧异,“竟是少阳?你这个继母当得也够无趣的,赚的钱还得大部分分给继子。”
长公主直接拧了安王妃一把,“不会说话就别说。”
秦芙蓉混不在意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还只是个继母。”
言罢她转头认真的对着长公主解释道:“原本我是想四成都给安宁的,可您可能听说了,馨儿已经订亲,天下第一楼每月利润又颇高,我便想着给馨儿留下一成,再拿两个铺子给她做嫁妆,这些年映雪的嫁妆已经贴补陆家许多,我也想要让馨儿出嫁时有些依仗。”
她想得十分全面,馨儿同安宁两人感情要好,在铺子的收益上有所牵扯,之后安宁也能帮衬馨儿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