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先回去做饭吧,还跟在路上一样,我们挖坑做灶。”闻姑婆说。
“只能如此了。”丹穗说,但她走不动了,她让闻姑婆先回去做饭,“我在晒谷场歇一会儿,我坐一会儿再回去。”
闻姑婆不放心,丹穗长得好,她担心会有不要脸的男人对她起色心。
“我也走累了,也坐这儿歇一会儿。”闻姑婆说,“反正就只做我们五个人的饭菜,带来的还有干虾,你饿了能先填填肚子,那三个男人多饿一会儿也不会出事。”
晒谷场上有长凳,丹穗和闻姑婆走过去坐下,有路过的人跟她们说话,这下换她们不懂了。
“走走走,我们回。”越坐越尴尬,丹穗坐不下去了。
闻姑婆笑着跟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所到之处,每个土堡的底楼都在冒炊烟,青白色的炊烟随风斜着升空,升到二楼顶端,炊烟消散于无形。丹穗琢磨着二楼往上适合住人,一楼做饭,二楼适合存粮和放杂物。
“哎呀!”丹穗惊叫一声,她捂着凸起的小腹,惊讶地说:“姑婆,孩子踹我了。”
“有动静了?”闻姑婆伸手放上去。
丹穗拍拍肚子,肚里的孩子又动了动,她改为摸摸肚子,“这懒蛋,都快五个月了,可算会动了。”
“这是孩子贴心,知道我们安稳下来了才跟你打个招呼。”闻姑婆笑眯眯地说。
“他知道个屁,别说还怀在肚子里,就是生出来,不到懂事的年纪可不会贴心。”丹穗对这种话无感,“走了走了,我饿了,快回去。”
走进土堡,靠近大门的厨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婶子,她冲丹穗和闻姑婆招手,嘴里还在说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丹穗苦恼地走过去。
老婶子走进灶房,没一会儿,她端出两碗米饭递给她们,米饭上铺着韭菜炒蛋和腊肉片,香味扑鼻。
丹穗根据她的动作听懂了她说的话,这是让她跟闻姑婆在她家吃饭。
老婶子又发出个“吃”的音,之后转身进厨房,她拎出两个大木桶,一个木桶里装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另一个木桶装着大半桶菜。
隔壁厨房也走出一个挑担的妇人,扁担两边的筐里装着碗筷。
丹穗和闻姑婆让开路目送她们匆忙离开,她这会儿明白了,“在晒谷场上,跟我们搭话的人是说让我们去她们家里吃饭。”
“像是这个意思。”闻姑婆点头,“她们是不是去送饭的?因为我们帮她们收稻子,所以她们管饭。”
“应该是。走,我们上去问问其他人。”丹穗说。
闻姑婆让她自己上去,她寻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吃饭,既然用不上她做饭,她吃完饭也下地干活儿。
丹穗一个人上四楼,正好遇见提着饭桶和菜桶要下楼的妇人,对方看见她端着饭碗笑了笑,又指指她的肚子和下去的楼梯。
“我会注意的,每一步都走得稳。”丹穗看明白了。
但对方不懂她的话,笑笑就走了。
“曲夫子,你回来了?也吃上饭了?你没在的时候刘寨主来过,他让我们不用做饭。”闻娘子听到动静出来说。
丹穗点点头,她站在走廊上扒口饭,多吃几口压下肚里空荡荡的饿感。其他房间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手上还拿着镰刀之类的道具,看样子是准备去地里帮忙干活儿。
“去干活儿啊?”她问。
“对,吃了人家的饭,得出把力不是。”
“这儿的人挺客气的。”
丹穗咽下嘴里的饭菜,说:“每家每户留个人,别走光了,我待会儿来收钱,每人二百文。”
闻言,有部分人折返回去。
丹穗加快吃饭的动作,吃完饭她去找马县官,让他带着户籍册跟她一起去收钱。
“衙役都去地里干活儿了,没人能来抬钱箱,要不等等?等晚上?”马县官说。
“收了钱还要计数和算账,晚上黑漆漆的,铁钱滚到旮旯里就找不到了,还是白天去收钱为好。”丹穗不赞成他的提议,她催促说:“没有衙役不是还有其他没去干活儿的人,不愁没人用。快点,别耽误了,昨天答应刘寨主今天要付账的。”
“行行行,你安排吧。”马县官开书箱,一千多户人家,新编的户籍册都有十本。
丹穗出去喊人,昨晚留下来住在这座土堡里的潮州人,基本上全是她家附近乡镇上的。镇上开铺的人都在,这些人是没干过农活的,舍不得自己吃苦,壮劳力都还躲在屋里。丹穗去把人叫出来,让他们抱着腾出来的衣箱或是水罐跟她走,还有在她私塾里上课的学生也都被她叫出来。
“算盘都带来了吧?有算盘的把算盘带上,没算盘的就去找麻绳和剪刀,待会儿钱收上来,你们负责计数和记账。最后算总账的时候要是对不上数,哼哼,谁的环节出错了,谁搬着钱箱拿着算盘坐我旁边,我手把手教你。”丹穗挑眼冷笑两声。
闻言,有人苦了脸。
丹穗笑了,“都动起来,开始了。”
说罢,丹穗回屋,她拿出一沓宣纸,笔墨也拿上,最后提出一千个铁钱,闻姑婆在照顾她,这二百钱由她代交。
“安歌、安音和小娥,还有平安,你们四个不是对成百上千的数没概念?机会来了,你们四个跟在我后面负责数铁钱。”丹穗不忘给四个年幼的学生开小灶,“别撅嘴,别皱眉,难就难这一天,今天过后,你们保准识数了。”
“快去。”郭飞燕推两个女儿过去。
丹穗把五串铁钱递过去,随后在纸上记下五个名字,接着去下一家,也就是李黎母女俩和王静、海燕、余蕙住的屋。
附近几家认识的人家都交了钱,之后马县官派上用场了,丹穗问乡名、村名、户主和几口人,他抱着户籍册翻找对应的人。
安歌她们这才大吐一口气,四个人都盼着马县官翻找的速度慢一点。
木箱和水罐里装满了铁钱,成串的铁钱交给闻娘子她们,她们要再数一遍,之后把钱串解开重新串,一贯钱为一串。
一个时辰过去,楼上的九十三家住户都交够钱了,丹穗带人去下一座土堡。临走前,她想了想,跟闻娘子她们说:“你们拿两张旧床单,下楼去外面寻个显眼的地方坐着,钱串子也都搬过去,就堆在一起让人看。”
马县官想想就明白了,一两千两换成铁钱可是一千多串,这堆钱放在哪儿都亮眼,来来往往的客家人哪会看不见,但凡看见就没有不高兴的,有钱拿还会排斥借住的外地人?这样也是变相告诉这儿的人,他们不是白住,都是交过钱的。
聪明点的都想透了,想不明白的经人点拨也明白了,之前还缩在土堡里学母鸡孵蛋的外地佬们纷纷走下楼,跟着闻娘子她们坐在显眼的地方剪麻绳。
晒谷场,壮年男人们扬起稻捆摔打,金黄的稻粒噼里啪啦落在打谷机的木槽里,距离晒谷场十丈远的一棵树下,铁钱碰撞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客家人的目光在金黄的稻粒和锈红色的钱堆之间来回打转,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
第71章 土堡夜话 胎动
一千五百六十八贯铁钱整整装满七大筐, 在傍晚时分全部交到刘寨主手里,由寨子里的寨民用扁担挑走, 如挑粮一般。
丹穗递出一张记录着人数、户数以及总金额的账单,她跟刘寨主说:“一千五百六十八贯钱经过两拨人清点,一文钱不差,我在这儿能给您打包票。至于金额您算一算,一共是七千八百四十个人。”
刘寨主接过账单胡乱叠两下塞进袖子里,说:“不用算了, 是对的。你们这个县的人还不少,快一万人了。对了,后续还有潮州人逃过来吗?”
“这个我们不清楚。”丹穗说。
刘寨主思量片刻, 他转变话题说:“接下来几天, 你们继续帮我们收庄稼, 一日三顿饭由我们负责。等粮食都进粮仓了,我安排人杀几头猪为你们接风。”
“这个你得跟韩乙商量,看他有没有其他的打算。”丹穗不下地干活儿,也就不能替干活儿的人应下。
刘寨主瞥一眼悠闲自在的马县官,他佯装不知道这个老头才应该是主事的人,应承说:“那我去跟韩好汉商量。”
“对了, 刘寨主,我们能不能借用寨民们的厨房生火做饭?我们自己准备柴,油盐酱醋也自己准备,不会动用寨民们的。”丹穗问。
“行,我待会儿让人通知下去。”刘寨主答应下来。
事情说定,刘寨主离开,丹穗也没闲着,她使唤人把消息传下去。
这天的晚饭还是寨民们负责准备, 饭菜做好都端出去,摆在土堡外的空地上,地里干活儿的人回来想吃什么自己盛。
韩乙几乎没干过地里的农活儿,最近的一次干农活应该还是十五六年前,家里没粮,他去收割后的麦地、黍米地去捡穗子。今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稻田里干一整天,由生疏到熟练,汗没少流,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腌出浆了,裸露的皮肤上毛糙糙的,一抓就痒,鼻腔和眼眶里最难受,鼻腔发痒,眼眶里扎得慌。他看见丹穗挺着肚子迎上来,他慢下步子走出人群往墙边去。
丹穗自然而然地跟过去,在距他还有五步远的地方被阻止。
“你先别靠近我,我身上脏,衣裳里面说不准还有小虫子,别染你身上了。”韩乙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
“那你上楼去给我拿身干净的衣裳,我吃完饭去河里洗个澡。对了,你换下来的脏衣裳也一起拿给我,我去河边一起洗了。”韩乙嘱咐。
丹穗应好,她上楼去准备。
韩乙见她离开,他挪开目光在人群里瞅,找到闻姑婆,他大步过去拿走她打饭的勺子,说:“丹穗上楼去了,你陪她上去。”
闻姑婆见他脸色不好看,她一声不敢吭,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一溜烟跑进土堡。
丹穗在二楼的楼梯上看见她,她喊一声:“姑婆,你跑什么?有急事?”
“急着找你,以后你再去哪儿喊上我,我陪你一起。”闻姑婆“哎呀”两声,她走上二楼,故意捏着嗓子说:“你是没瞧见你男人的脸色,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怕是也活不长了。”
丹穗继续往上走,她笑问:“他让你来的?”
“是啊,一把夺下我手上的勺子,虎着脸让我陪你上楼。”说罢,闻姑婆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他是真关心你。”
楼上有人靠在门外的墙上闲聊,见到丹穗,他们纷纷停下嘴边的话跟她打招呼,丹穗一一回应。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她熟门熟路地掏火折子点燃蜡烛,屋里亮堂起来,她去收拾衣物,让闻姑婆在一旁坐着,不用动手帮忙。
等丹穗下楼,韩乙早就吃完饭在等着了,看见她的身影,他从人群中离开,朝她走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丹穗问。
“瞎扯闲话,寨民们跟潮州人连比带划试着沟通。”韩乙说,他接过闻姑婆手上的篮子,问:“脏衣裳都在里面?”
丹穗点头,“你快去快回,等你回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韩乙试着猜一猜,一些不成形的念头迅速涌现又迅速被他打散,他猜不出是什么好消息,“行,我早点回来。你也早点上楼,天黑之后上楼下楼的人多,别绊到你。你洗漱的水等我回来我给你准备,你别忙。”
大胡子从韩乙身边路过,看见他手上的东西,说:“去河里?等我一会儿,我上楼拿衣裳。”
韩乙让丹穗也上楼,丹穗便上去了。
天将昏未昏,土堡中央还有些许亮光,嵌着房间的走廊上是昏暗的,一明一昧交错,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在走廊上追赶厮打,妇人们披着散发着皂角味的长发倚廊笑骂,男人们独自闲坐或聚一起交谈,耳朵却支棱着听妇人说笑,偶尔大声接一嘴,将笑骂交谈声推向另一个高潮。
三楼是热闹的,四楼稍显冷清,这些还陷在拘谨状态中的外地人小声交谈,更多的是抻着脖子往下看,听着听不懂的话音,锣鼓般的笑声响起时,她们也跟着勾起嘴角。
“曲妹子,过来坐会儿。”郭飞燕喊。
丹穗带着闻姑婆过去,见刘环娘也在,她坐过去问:“刘嫂子,你能下床了?”
“躺一天好多了,大夫说我肚子没大碍,可以在楼上慢点走一走。”刘环娘看向她的肚子,说:“你身子挺好,肚子不小了,一整天跑上跑下的,这会儿还挺精神。”
“她多年轻啊,韩兄弟也年轻,一个地肥,一个种好,长不出弱秧子。”郭飞燕大大咧咧地说。
“说啥呢!”丹穗急了。
“你还害臊了?”郭飞燕笑,“忘了忘了,你跟我们不一样,不是个糙老娘们儿。”
李黎和刘环娘都笑了。
附近的人闻声围过来,远处的人见状也凑上来,没过多久,四楼也响起高声笑谈声,大家都在聊接下来如何过日子,从潮州带来的粮食一日比一日少,不想挨饿就要想法子弄粮。
“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收割过的稻田里捡稻穗,要是能捡稻穗,我去捡稻穗也能攒几斤米。”有人说。
“梅州山多,出产的山货肯定不少,不知道本地的人肯不肯带我们进山。”另有人提起。
“要是能捡稻穗和山货,你们喊上我,我也一起去。”有人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