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粮食的事,他们寨子里淋雨的稻子多,问你们买不买。不过他们的出价要比我们寨子里贵点,一石米要一贯半钱。”刘寨主说,“你要是想买,我还能帮忙压压价,再压下去一百文是不成问题的。”
“你们寨子里能拿出多少米?”韩乙问。
刘寨主想了想,他坦诚地说:“如果没有春水寨找来卖粮,我能拿出一千石卖给你们。眼下他们有意,你们能在他们寨里买,我一石都不想卖。潮州人帮过我们,眼下住在我们寨子里,算是半个寨中人,我得为你们打算一二,土堡里的存粮多少得给你们备一点。”
韩乙不由再叹他是个实在人,他做出决定:“那我们就跟春水寨买粮。”
刘寨主的家不在土堡里,他们一家单独住在一个宅子里,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只能寨主居住。韩乙和丹穗跟着他走进去,一进门,他听到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娘,我爹回来了,能上菜了。”一个半大小子大叫着跑进去。
“小子,你爹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带的有人?”魏丁问。
“不是一个人。”
脚步声进来,魏丁抬头看过去,在看见韩乙时,他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喊:“二哥?”
“老四!果真是你!难怪我觉得说话声耳熟。”韩乙激动,他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黑四。
兄弟俩激动得相拥,分开后,两人同时出拳捶向对方,不约而同地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你们认识?”刘寨主大惊,他下意识担心韩乙会带人搬去春水寨住。
“我俩是兄弟,亲兄弟,我排行老二,他是老四。”韩乙解释,随即搂着丹穗介绍:“老四,这是你二嫂。丹穗,这就是老四,是黑四。”
魏丁又捶他一拳,他没大没小地说:“你小子,不是立志不娶妻生子?”
“叫人。”韩乙催促。
“二嫂,我叫魏丁,你喊我黑四或者老四都行。”
丹穗笑着点点头,“幸亏来梅州了,不然可遇不上你。”
“你们从哪儿来?噢!潮州,我都忘了。二哥,你一直在潮州?”魏丁话不停地问。
“先吃饭,饭后再聊。”韩乙说。
有了熟人,这笔生意就好做多了,最后商定以一贯三百六十文一石的价格,韩乙从春水寨买一千三百石米。
饭后,春水寨的寨民回去,魏丁跟着韩乙和丹穗去他们住的地方,刘寨主生怕魏丁把他的客人拐走了,他也厚着脸皮跟上。
果然,魏丁一见韩乙和丹穗跟九十多户乡民挤在一层楼上,他立马让他们拿着东西跟他回家住。
“我跟你二嫂单独住一间,挺宽敞,住得也挺好。”见识到刘寨主的好品行,韩乙不打算搬走。
“你娶媳妇了吗?你怎么到梅州的?”韩乙转移话题问。
“五年前,我跟一帮好汉护着一队难民从鄂州一路南下,路过梅州的时候,他们定居下来,我也就住下了。”魏丁说,他再次邀请:“二哥,二嫂,你们随我去春水寨住吧。春水寨是近二十年新建的,九成的寨民是从北方迁来的,都会说官话。不像定安寨,他们的话不好懂,人也刁蛮,动不动就跟当地人拼死拼活。”
刘寨主咳一声,他认真说:“魏小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喊人赶你出去了。”
第73章 飞雁飞雁 前往春水寨
魏丁皱眉, 他不耐烦地问:“你怎么还在?”
韩乙咳一声,提醒他收敛点。
刘寨主脸色不好看, 魏丁想起定安寨彪悍的民风,他心里有些打怵,再开口不免发怂:“刘寨主,你不要多想,我只想劝我二哥和二嫂搬去我那儿住,潮州那些人还留给你们, 我不跟你抢。”
刘寨主不接他的话,他看向韩乙,问:“韩小兄弟怎么想?”
“我住在这儿住得挺好, 不打算搬走, 有关潮州人的事, 刘寨主尽管来找我商量。这会儿我想跟我兄弟说些家常话,刘寨主不如先去忙。”韩乙表态。
刘寨主就等这番话,他起身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丹穗跟着起身,说:“刘寨主,你要去粮堡是吧?我跟你一起去。”不等刘寨主回答, 她接着说:“四弟,我还有事要忙,你跟你二哥在家里说话,晚上留这儿吃饭。”
韩乙跟她对上目光,他点头,“你去忙吧。”
丹穗跟刘寨主走了。
“二嫂要忙什么?她在这儿有什么好忙的?”魏丁问。
“她擅长珠算,会记账,刘寨主请她去粮堡帮忙做账, 我俩上午就在粮堡里。”韩乙解释一句,他又问:“你成没成家?你也十八九岁了吧?”
“翻年就二十了,我比三哥小一岁,比你小三岁,比大哥小十二岁。”魏丁再一次强调,他抱怨说:“我跟你们说过好几次,你没记住?”
“没有。”韩乙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又追问:“娶没娶媳妇?这是我第三遍问你,你一次都没答。”
魏丁的目光飘忽一下,他笑一下,说:“没有,我不打算娶媳妇。”
韩乙深看他一眼,“你不是从小念叨着要娶八个媳妇?”
“小时候的话能信?你还说你不会娶妻生子呢,我还不是有二嫂了。”魏丁不屑。
韩乙一噎,他不吭声了。
“也不知道大哥跟三哥娶没娶媳妇,你这些年遇到过他们吗?”魏丁问。
“黑大没成家,还是孤身一人,他在替朝廷办事。我去年遇到过他,他如果没死在福州海战,这会儿还跟朝廷残军混在一起往南逃,势必把沿海渔民都拖进战火里。”韩乙嘲讽道,“至于黑三,他死了,死在襄阳战场上,已经满三年了。”
魏丁猛地站起来,“三哥死了?”
“嗯,还是我埋的,那年我也在襄阳战场上。”韩乙平静道。
魏丁转过身,他静默片刻,抬手抹去眼泪。
韩乙抱臂靠在椅背上,老四还像小时候一样,他们兄弟四个,就老幺动不动掉眼泪,饿了哭,累了哭,受伤了更是哭。
“怎么就死了?他最惜命了。”魏丁红着眼嚷嚷。
韩乙没回答,做他们这一行的,踩着刀尖过日子,生和死不由自己说了算。
兄弟俩对坐着沉默好一会儿,最终由韩乙打破死寂的气氛:“哭渴了吗?喝不喝水?”
魏丁:“……不喝。”
“春水寨离这儿远不远?这儿没你住的地方,我不留你在这儿吃晚饭,趁天还亮着,你赶紧走。”要问的都问了,要说的都说了,韩乙开口赶人。
魏丁不吭声。
“春水寨来送粮的时候,你再跟来,到时候我和你二嫂跟你回去,我们过去住两天。”韩乙无奈地说。
魏丁这才肯站起来,“那我先回去准备。”
韩乙跟着往外走。
兄弟俩一前一后从屋里出去,门一开,坐在走廊上闲聊的人纷纷看过来。
“韩兄弟,这个小兄弟真是你亲兄弟?长得都真够俊的,就是不怎么像。”郭飞燕问。
显然,丹穗之前跟刘寨主离开时也被人拦住打听了。韩乙点头,“他是我四弟,叫魏丁。”
“咦?你姓韩,他姓魏。”有人发现不对劲。
韩乙没理这话,倒是魏丁开口说:“我俩同父不同母,但都随母姓。”
“噢!”众人恍然。
“小兄弟,你娶没娶媳妇?婶子给你介绍一个。”有人看他好说话,半真半假地试探。
魏丁摆手,“不用了。”
韩乙没等他,他已经走到三楼,魏丁忙大步跟上去。
兄弟俩都是高大修长的身形,长相不分伯仲,各有各的俊美,走在一起别提多养眼了。一直到走出土堡,黏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二哥,就到这儿吧,不用送了,这儿的路我熟。”魏丁开口。
韩乙瞧他一眼,看他眼睛还红着,他没说走这条路方便他去找丹穗,他发善心说:“你走吧,我看着你离开。”
魏丁感动坏了,他走几步又回头看一眼。
韩乙摆手,“快走,腻歪个啥。”
魏丁扭过头继续走,韩乙看他走远了,他打算去接丹穗,还没走几步,见他又跑回来了。
韩乙皱眉,扭扭捏捏做什么样子,搞得像大姑娘出嫁一样。
“二哥,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我遇到一个跟爹有七分像的姑娘,她比我大两岁,应该跟我们一样,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她现在跟我住在一起。”魏丁靠近说。
韩乙惊讶,但又不算惊讶,那个老畜牲在外有四个儿子,不可能没有女儿。
“我晓得了,改天我过去见一见。”韩乙平静地说。
“嗯。”魏丁看看他,“那…我走了?”
“走吧……对了,她还好吧?她是梅州本地的,还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韩乙不淡定了,这个妹妹小他两岁,跟黑三同岁,推算下来,她娘应该跟老三的娘是同一个地方的,都是在金朝所占的地盘上。
“逃难来的,来梅州之前她嫁过人,生了个儿子,儿子饿死在逃难的路上,亡夫在定居梅州的第二个月病死了。”魏丁说。
韩乙悬着的心沉了下去,老畜牲作孽。
“我走了啊。”魏丁说。
“回吧,我也要去接你二嫂了。”韩乙叹气。
丹穗见到韩乙时发现他兴致不高,她纳闷道:“这是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跟你兄弟重逢该高兴起来啊。”
“回去说吧。”韩乙叹气,但在路上他就忍不住交代了。
丹穗也叹气,“真够苦的,好在还活着,还遇到老四,有四弟护着,想来这几年的日子好过多了。”
“现在只能盼着老畜牲在外面就这一个女儿。”韩乙说,“黑大宰了他真是便宜他了,让他死得太痛快,贱人。”
丹穗摸摸肚子,心想这样一个老子却有四个这样的儿子,真是老天开眼,歹竹出好笋。
*
次日,魏丁又跑来了,他说寨里打米还要四五天,他等不及就先来了,还送来一筐肉食和蛋。
“你一个人来的?”韩乙问。
“嗯,飞雁不好意思过来,也不知道她不好意思什么。”魏丁嘀咕。
丹穗倒是能猜出一点,不是不好意思,是心里难受。都是一个爹的,他们因是男儿身被渣爹带走,一个个都继承了渣爹的刀法,成为潇洒的刀客,而她自己吃尽苦头,成了一个丧夫丧子的寡妇。哪怕知道她的苦难与他们几个无关,怪罪不了他们,却还是有股怨气难以下咽,更做不到笑脸相迎。
“我们今天跟四弟一起去春水寨吧。”丹穗说。
韩乙点头,“让闻姑婆早点做饭,我们吃过午饭就过去。你收拾几件衣裳,我们这趟过去住几天。”
魏丁高兴地喊一声,还是飞雁有办法,他按她交代的过来一趟,二哥二嫂果然要跟他回去。
韩乙去找曲丁庆,他把自己屋里的钥匙交给他,因他跟丹穗独住一间房,屋里地方宽敞,装铁钱的麻袋都堆在他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