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更衣完毕后,容宁换上了一身浅碧色裙衫,干净轻柔,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娇俏清爽,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儿水汽未干,微微泛着红润。
她收拾完,又去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熬了锅小米粥,摊了几张鸡蛋饼,连带两碟爽口咸菜和几个煮鸡蛋,齐齐摆上了花架下的小桌。
春日清晨,不似暑夏那般燥热。
春风轻柔,花枝轻颤。花架上缠绕的蔷薇正好绽新,吐出一朵朵嫣红花瓣,香气浮动,沁人心脾。
穆琰坐在桌旁,衣襟微敞,长发随意束着,垂眸缓缓剥着鸡蛋壳,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容宁低头坐到他对面。
“小米粥最养胃,趁热吃。”她轻声道。
穆琰随口应着,“嗯。”
容宁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小米粥,轻轻端起,低头吹温凉,轻轻抿了一口,暖香绵软,胃里登时舒坦许多。
她低头默默吃了一会儿,总觉得脖颈处有些紧绷生疼,抬手去揉了揉,只觉得脖颈侧边被火舌舔着似的,又疼又胀。
她皱起眉头,小心地转了转脖子,一动之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她轻哼了一声,下意识抬眸看向穆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那个,昨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总觉得......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可疼了。”
穆琰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的鸡蛋饼,仿佛她问的,不过是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什么,小毛贼罢了。”他语气淡得仿佛只是拂去了几粒尘埃,“我已经处理了。”
容宁捧瓷碗的手指微微一僵。
她低头看着碗里半凝的小米粥,心里顿时翻起一缕缕细细的凉意。
小毛贼?
大白天的,当着她的面儿偷袭行凶?这么大胆子的“小毛贼”她可从未听说过。
更何况,她分明记得当时那一道致命杀意骤然掠来,根本是下足了死手,像是直接冲着她要命来的。
这,能叫“小毛贼”?
她心里顿时浮出千百个疑问。
那人是谁?
从哪儿闯进来,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最后又是......怎么“处理”的?
她缓缓抬眸,偷偷瞄他。
他还在吃手里的鸡蛋饼,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清淡如常,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容宁心下一凛。
她本早知他这人手段狠辣,杀伐果决,杀人不眨眼。她同他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那份冷硬狠戾,总令她觉着,同他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冰霜。
此时此刻,那一层冰霜忽然就近在咫尺了。
她默默垂下眼睫。
她不敢再多问。
问得多了,说不定又哪里多嘴惹恼了他,连自己是不是“处理”对象都难说了。
她只好低头小口喝粥,借着碗沿悄悄又偷瞄了他一眼。
他低头喝粥,神情从容淡定,侧脸沉静如山,仿佛昨天那场杀戮,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容宁心尖儿一颤,不禁轻轻念叨:“......果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啊......”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偏偏早起给她烧了热水。
本以为声音极轻,他该听不见的,谁知对面那人忽地抬眸,眼神幽深,“嗯?”
第30章 跟踪
容宁被他“嗯”的一激灵,像只被人突然揪了耳朵的小兔子,身子一颤,慌忙低下头去,汤匙险些拿不稳,清脆地磕在碗沿上,声响清响。
她心头咚地一跳,面颊烧烫,眼神慌地四处乱瞟,就是唯独不敢瞟他。
“没...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嗓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穆琰仍盯着她。
盯得她简直坐立难安,像是急于掩饰心虚似地,她忙不迭搁下手中瓷碗,竟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收拾小桌上的碗碟。
“你吃完了吧?”
她虽嘴上问着,却压根儿没理会他吃完了没,直接抽走了他手中的粥碗,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处理”了。
穆琰薄唇轻启,还未说话,她已然端了碗碟,裙摆一旋,转身往厨房去了,那一溜小跑的小碎步,怎么瞧都带着点仓皇逃窜的意味。
穆琰望着她那副落荒而逃的小模样,唇角轻勾。
他慢条斯理地双手枕在脑后,闲散往后一仰,靠躺在躺椅上,目光顺着她离去的方向,悠悠落在了厨房大敞的窗上。
阳光穿透花枝,斑驳散落在浅黄墙壁上,窗内浅碧色裙衫随她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暖黄春光,更衬的她光艳动人。
穆琰枕着手,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那道纤细身影,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始终不曾散去。
洗完碗碟擦干归置好,又清了灶塘里的余灰后,容宁回到自己屋里,从绣架上小心取下李家那件大红嫁衣。
那是一件崭新的正红嫁衣,虽不是绫罗绸缎,却透着一股子实在的喜气和用心,料子柔软,是棉布特有的软糯,领口和袖口虽未镶金缀银,却用五彩绣线细密绣了精致花样。
领口是吉祥的石榴,籽粒饱满得几乎要从衣领上滚落下来,袖口密绣了并蒂莲,粉白色线细细勾成花瓣,连花茎上的绒毛都绣的活灵活现,针脚细密匀净,一看就是在灯下一针一线熬出来的。
整件嫁衣没有半分奢华,却似把寻常人家的期盼和心意,一针一线,尽数绣进了这抹热烈的红里。
她仔细翻看检查了两遍,绞了所有线头,轻轻抚平嫁衣,轻柔叠规整用包袱细细包好,挽在手臂上。
院里春光正好,正值春日盛景,满院怒放的鲜花馨香浮动。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贴着院墙摸至院门边,脚步轻得像只想偷腥的小猫儿。
刚将门闩拨开一寸,那令她心惊胆战的声音便自她背后淡淡响起。
“哪儿去?”
容宁心中“咯噔”一下,讪讪回眸,穆琰仍闲散倚着躺椅半阖着眼,长腿微曲,眸光懒洋洋地投过来,落在她身上。
似随口一问,眸光却幽深似寒潭,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容宁撇嘴,心道他这耳力未免太过惊人,自己这般轻手轻脚,竟也瞒不过去,这能力......还真是看家护院的好材料。
“嗯?”他挑眉。
容宁有些无语他问的这般名正言顺,倒真像是她丈夫,在追问她要去哪儿私奔似地。
但她终究不敢惹他。
“那个......”她抱紧怀里的包袱,讪讪地笑了一下,乖乖解释道:“是李家的嫁衣,这不是刚绣完么,得快些给小春送去交差。”
她语速极快,怕慢一点儿他就不信了似地。
穆琰默了一瞬,眉心微敛,坐起身来,淡声道:“我陪你去。”
“哎!不用不用......”容宁登时花容失色地连连摆手。
他这人真是拎不清,他才得罪死了夏大哥,这会子还巴巴儿的去给人添堵啊?
再说了,他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跟她着去了,万一路上再碰上什么“不顺眼”的人,只怕是会出大事!
“就在前头拐角那儿,可近了,甭劳动你了。”她笑得干巴巴的,一边敷衍一边拉开门扇,脚底生风,“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说罢不等他反应,一把阖上门扇一溜烟儿地跑远了,脚步飞快,活似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她一般。
穆琰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眸光微沉,指腹轻叩躺椅扶手。
他抿唇,缓缓偏头,瞥向屋脊一侧。
屋脊静谧无声,一抹黑影忽地鬼魅般自瓦面掠出,身形如燕,落地无声。
穆琰眸光黯了一瞬,“跟着她。”
黑影未发一言,只略一点头,随即身影一晃,已然化入晨光华影交错之间,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巷口的屠户铺子前,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架子上挂着新鲜宰好的猪肉,切口尚带着微微热气,小春身上围着油布围裙,手里提着一杆秤,正站在案前卖力吆喝着:“后腿肉,梅花肉,大蹄髈嘞,刚宰的新鲜,今儿便宜卖喽!”
她年纪不大,嗓门却清亮,喊的面色红润,眉梢带笑。
容宁抱着包袱,匆匆快步走了过去。
“小春。”
小春扭头,见是她,顿时眼睛一亮,忙把秤往案上一搁,擦了擦手迎过来,“宁姐姐,你来啦。”
容宁递上包袱,有些歉然,“嫁衣好了,拖了这么些时日,你快打开看看,绣的花样儿可行不行?”
小春接过包袱顺手夹在腋下,脸上堆满了笑,“你的手艺,那还有什么话说,待会我忙空了就去李家收钱,回头给你送去。”
容宁赧然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多谢你了,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嗐!”小春失笑,摆摆手,“咱俩谁跟谁呀,谢什么,以后我的嫁衣,你替我绣呗。”
容宁点头,认真看着她,“嗯,一定。”
早上生意好,小春忙着回去割肉,朝她挥挥手,“得嘞,你先回吧,晚些我再去找你。”
容宁笑着应下,转身朝来路走去。
巷子不宽,两旁是些砖石屋檐,光影斑驳,一地碎阳。
她脚步渐快,却在绕过屠户家铺面时,冷不丁听见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屋里快步走出来,带着些许喘息,温和克制地唤了一句:“宁妹妹,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