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人儿蜷缩着, 悄然偎在他怀里,手掌虚虚撑着他胸膛, 虽隐隐无力推拒着, 却到底没有再推开他。
入得室内,他俯身将她轻轻放到榻上,命小月替她更衣。
小月一双眼睛肿得烂桃儿一般, 显然是哭了许久, 眼见姑娘找回来了, 心知自己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这才回魂了一般,稍敛了惊惶神色。
她得令赶忙去翻箱倒柜寻出干净衣裳, 手忙脚乱地捧过来, 哽咽道:“请姑娘更衣。”
说着就跪伏在地, 伸手去解容宁身上的湿衣裳,容宁骤然抬手,摁住小月欲解衣襟的手, 指节微颤,红了眼眶,迟疑着抬眸望向穆琰。
穆琰正静静凝望着她, 眸光幽深如墨。四目相触, 她心头一慌,又仓皇垂下了头,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
穆琰并未多言,只略一点头, 转身离开了房间,随手轻轻阖上了门扇。
屋内气氛终于稍稍松动了些,小月轻柔替她褪下湿衣,细细擦了身子,又将她湿漉漉滴水的长发拢在肩前,一缕一缕用布巾绞干了,这才重新帮她换上干净的中衣。
容宁始终怔忪出神,红着眼圈,唇瓣轻咬出一道浅痕,半晌未发一言。
小月收拾妥当,换上新盏灯烛,暖黄光影洒落一地柔辉。
小月刚收起最后一样用物,门扇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穆琰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领口微敞,墨发高束,衣袍曳地随步履微微荡漾,织金暗纹在烛光里流转出一派冷冽华光。
与方才花园中的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他,神情沉静,气度自若,仿佛那湖水湿衣的寒凉,全然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可他眼中望过来的眸光,却是冰凉的。
容宁不敢抬头看他,只垂着眸子,手悄悄在被褥上绞紧,捻的锦被皱巴巴的。
小月福身,识趣地躬身退下,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扇。
穆琰走到榻前,缓缓俯身,眸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低声问:“头发都擦干了?”
容宁轻轻点头,不敢做声。
他“嗯”了一声,就势在她身旁坐了,他陡然贴近,容宁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动,可她本就是挨着壁上坐着的,现下实在避无可避。
细微动作落在穆琰眼里,他眸光微黯了一下,似有波澜将动,终却只是淡淡道:“吓坏了吧。”
他声音很轻,似极柔极柔的一缕风,悄悄地,轻柔拂过她颤动的心尖儿。
容宁喉头一涩,声音细若蚊呐:“......我不是要逃,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穆琰望着她,眸光幽暗,良久没说话。
容宁垂下头去,纤薄肩头微微颤抖着,一点儿心思全写在身上了,哪里瞒得过他分毫。
良久,他笑了笑,“只是走走么,能走到湖里去,也是本事。”
容宁脸色登时烧红起来,他这样说,还不如直接当场拆穿她得了。
她窘迫的手心都泌出细汗来,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没等她找到地缝,忽地脚踝一紧,被一只大掌包握在手里,灼热温度烫得她浑身一颤,赶紧抬头望去。
她的脚踝被穆琰捉到了他膝上,容宁登时难为情地伸出手去要推他的手,可还没来得及够到他的手,已被他随手脱去了银红小巧的绣鞋。
“哎!你干嘛!”
容宁大惊失色,挣扎着要缩回小腿,穆琰的指节收紧,箍紧她脚腕,直接扯去了白色罗袜。
“啊!”容宁骇然惊呼,小巧白皙的小脚霎时显露出来,秀美趾尖甲缘光洁,泛着浅浅的淡粉色。
“你做什么!”容宁被他抵着,够不着脚尖,只得扭身蹬腿挣扎着,“你放开我!你......”
“别动。”他手掌下移,握住她脚背,另一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单手推开盖子,往她脚背上洒了些药粉。
那药粉一接触肌肤,触体生凉,丝丝凉意沁入肌理,清凉极了。
容宁愣了一下,定睛望去,这才看清自己脚踝连带着脚背处,早已是红肿一片,脚背肿的老高,看上去可怜极了。
待她回过神来,穆琰已然双手握着她的脚,替她柔按了好一会儿了。
她一时热的不行,耳尖烧红的几欲滴血,即便明白了他是在替自己上药,可双足乃是女子私隐,怎可轻易示人。
更何况,他还是个血气方刚,年轻力壮的陌生男人。
他宽厚大掌包裹着她的小脚,几乎不盈一握,经年握剑磨出来的薄茧摩挲着柔嫩白皙的肌肤。
过电似地,那略粗粝的触感令她不禁浑身一颤,羞愤登时涌上心头,她恼极了,使尽全力狠狠推了他背脊一下,奋力抽出自己的脚,拉过锦被紧紧盖住。
穆琰没有防备,被她推的歪了一下,回眸看她,小姑娘一脸羞愤,整个脸涨红极了,眼眶红红的,盈满了泪花儿。
他没再为难她,只低头笑了一下,收起小瓷瓶,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
“气力还挺大。”
他侧过脸来,抬眸望着她,唇畔笑意更甚,“这么有劲儿,方才怎么不回来。”
容宁气恼极了,先前那些莫名害怕的情绪全被羞恼占据,口气也坏起来,“你不是瞧见了吗,我崴脚了,怎么走?”
“再说了,”她叉腰,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你这鬼地方这么大,前后左右弯弯绕绕的,哪哪儿都长得差不多,我哪里分得清,我都不知道我走到哪儿去了。”
张牙舞爪的小猫儿似地,一连叭叭儿说了一大堆吐槽的坏话,把一路上所见的蜿蜒回廊吐槽了个遍。
她叉腰挺直小身板儿,豁出去了似地,叫嚷撒气了半晌,自以为气势很足,可穆琰却勾起唇角,闲闲地往后一靠,躺在枕上静静地睨着她数落着这儿也不好,那也不好。
仿佛对他来说,只是小猫儿在玩闹,一点儿攻击力都没有。
他望着她,视线在她脸上游移,最后落在她一张一合,叭叭儿说个不停的殷红唇瓣儿上,眸色渐深。
第52章 好听
夜凉如水, 静谧无声,唯有屋内一盏微微晃动的暖黄烛光,掩映着榻上一坐一卧的两人。
小姑娘说的上头了, 来劲的很,融融光晕映着她小脸儿红扑扑的, 鲜活极了, 说到气极处,竟气呼呼抬手一指他的鼻尖,“你说说, 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嘛?!”
穆琰失笑, 浅浅笑意蕴在眼底, 眸光温柔,伸手握住她指向自己的手,拇指缱绻摩挲过她手背。
这举动实在有些太过于亲密了。
容宁陡然意识到这一点。
这夜深人静的屋内, 只有她和他两个孤男寡女。
认清到这个事实后, 她登时失了嚣张气焰, 没了力气,颓然塌坐下来,慌乱抽回自己的手, 垂下头去,懊恼地闭了闭眼。
那小模样儿实在可怜又逗趣儿,穆琰唇边笑意更甚, 甚至微微侧起身来, 靠近她,调侃似地,“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
容宁头垂的更低了些, 抬手捂脸,识相地小声说:“是我自己迷路,失足跌进湖里了,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任何人,你,你快回去吧,不早了,我困了,要歇了。”
穆琰挑眉,望着她,没说话。
容宁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起身,也不表态,实在捱不过了,咬紧了唇瓣儿,示弱似地抬眸望了他一眼。
“你也快去睡吧,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她放软了声音,想赶紧哄走他,否则若真捱到天亮,被人传谣她跟男人共度一夜,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然在清溪村时,已然共处了好几夜,但那不一样,那会儿,他分明很抵触她的靠近,她知道自己安全的很。
可眼下...他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她心下发怵,若再这么不明不白地待在一起,她真怕会被他给吃干抹净。
“你,你走。”她拉住他衣袖,企图拉他起来。
穆琰不为所动,反手抬腕捉住她的手一使劲将她拉向自己,容宁一个重心不稳,惊呼着跌扑在他胸膛上。
“你......”
她双肘死死撑在他前襟,倔强拉开些许身位,不肯伏在他身上,“你干嘛,放开我。”
穆琰充耳不闻,大掌抚过她背脊,将她压向自己,垂眸看着她耳后细微的些许擦痕,显然是落水挣扎时被刮伤的。
“怎么这么笨,”穆琰抿唇,温凉指尖掠过那些浅浅血线,叹息似地,“落水迷路了,不知道喊救命么,若我没去找你,你就一直那么躲着?”
容宁气恼挣开他的臂弯,坐直身子往后挪了挪,“我不敢喊。”
“为什么?”
容宁抱膝,下巴搁在膝头,闷闷地,“王府这么大,肯定不止住你一个人,王妃又跟你不对付,可见你从前在这里过的也很辛苦,我若喊叫惊扰了哪位贵人,还不知道会惹来怎样的祸事呢,岂不连累你。”
穆琰眸光微动,如墨色翻涌,静静凝望着她,良久,才低声开口,“那你就淹死?”
容宁白了他一眼,“我肯定要自救啊,好在是在湖边,我挣扎往岸沿爬的时候才看清楚,落水那会儿太害怕了,才没发现那水深还不到我腰际,我直接站起来就行了......”说着懊恼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
穆琰轻笑出声,狭长凤目难得一见地笑眼弯弯。
容宁从没有见他这样笑过,那张总冷着没什么表情的脸,忽地粲然一笑,倏然如春光初绽,冰消雪融。
实在是好看极了,容宁一时看愣了,拍脑门的手都悬在半空,忘记了放下来。
“你还会笑啊。”她傻乎乎地喃喃了这么一句。
“怎么?”穆琰眼尾微挑,仍笑盈盈地,“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个不会笑的木头人么?”
容宁撇嘴,“差不多吧。”
“嗯?”穆琰挑眉,伸手过来拉她,容宁赶紧侧身避开他的手,很是无奈道:“求你了,求你,好么?你放我睡觉吧,我真熬不住了。”
穆琰的手垂落在锦被上,睨着她,“想睡啊,可以。”
容宁一喜,继而听见他懒懒开口,“叫声好听的来我听听。”
容宁皱眉,正要发作,穆琰叹了口气,说:“怎么说我也又救了你一回,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叫声好听的来,总不算太难为你吧。”
容宁嘴硬的很,两手往胸前一架,歪头斜睨着他,没好气地,“谁要你救了,我只是扭脚了有些走不动,暂且歇息一会儿罢了,等休息好了,我自己会走的。”
“是是是。”穆琰轻笑,“然后又迷路不知困到哪处,湿着衣服吹夜风上赶着受风寒是么。”
他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容宁一下子失了气势,低下头去。
只是叫声好听的罢了,又不是要割她一块儿肉,罢了罢了,赶紧打发他走得了。
容宁绞紧了手指,声如蚊吟:“世子爷。”
穆琰皱眉,“不好听。”
“......”容宁无法,抿了抿唇,很是为难,“那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