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宁刚要接,鼻尖萦绕的甜香忽然翻涌上来,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了似地,恶心的紧。
她猛地捂住嘴,转身就往院外跑,推开门扇跑出去扶着廊下的柱子躬身干呕起来。
她什么都还没吃,胃里空空的,干呕了半晌,却只吐出些酸水来,直呛得眼眶通红。
好不容易缓过劲,丫鬟连忙递上帕子。
她擦了擦嘴,转身回屋,一抬眸,正撞见赶出来要替她拍背的林笙。
他还举着手,悬在半空中,维持着想要替她拍背顺气儿的姿势。
可那悬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拍下来,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容宁。
他望着她的眼神沉郁至极。
似积了几日的雨,乌云沉沉地压在眸底,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第92章 抉择
容宁心下倏然一惊, 指尖攥紧了帕子。
帕角被绞得发皱,她垂着眼睫,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浅影。
她别开脸, 垂下头匆匆往屋里走去,仿佛多待一刻, 都被那幽深眸光盯得难捱至极。
还未及走出一步, 她手腕骤然被紧紧攥住,力道不重,却根本不容她挣脱。
她抬眸, 撞进林笙深不见底的幽暗眼眸里。
他望着她, 嘴角牵起个极浅的笑, 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只在唇边打了个转就散了。
他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怎么......哪里不舒服么?”
容宁避开他的视线, 眸光落在廊下阶前的青苔上, 含糊道:“许是夜里贪凉, 开了半扇窗,想来多半是凉着胃了。”
林笙垂眸,长睫掩去眸底的情绪, 指尖却微微收紧。
容宁话音刚落,喉头忽地又是一阵翻涌,那股恶心劲来得又急又猛, 她猛地抽回手, 转身就往廊下跑去,扶着栏杆止不住地干呕,单薄肩头剧烈起伏着。
林笙的手僵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她腕间的微凉, 转瞬却空落落的,连风都懒得钻进去。
他就那么悬着手,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眸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被风吹灭的烛火似地,只余下些许将烬未烬的火星,在幽沉眸底里明灭。
容宁干呕得厉害,身子几乎躬成了虾米,喉头一阵紧似一阵的痒意勾得她猛然呛咳起来。
眼泪水顺着她眼角往下淌过白皙脸颊,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朵朵小小的湿痕。
林笙抿着唇,唇线绷得紧紧的,上前一步,手轻轻覆上她的背脊。
他一下下缓缓拍着,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却暖不了她半分。
“宁娘,”他眸色渐黯,在她发顶盯了许久,忽然开口,轻声问她,“你的葵水,是不是迟了?”
容宁浑身猛地一僵。
被施了定身咒似地,连呛咳都骤然顿住了。
背脊上他的手还在轻轻拍着,她却觉得那力道虽轻,却重得像千斤重锤,一下下狠砸在她心上。
她没有作声。
只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梗着脖颈,一阵阵地恶心欲呕。
林笙从她颤抖不已的指间抽出那方被攥得发皱的帕子。
他抬手,指尖微顿,随即温柔地替她擦去唇角的些许水渍。
指腹轻缓擦过她微凉的唇瓣。
他动作温柔极了,声音却陡然凉了下来,一字一字落在空气里:“我请个大夫过来,替你瞧瞧罢。”
容宁心头一紧。
“不用了。”
许是拒绝的太快了些,她抿了抿唇,又说了一句:“真的不用……”
“只是受了些微风寒罢了,捱一捱便过去了,不碍事的。”
林笙没接话,只扶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去。
他眼角余光往廊下一扫。
管事立时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桌上的红枣粥还冒着氤氲热气,枣香混着晨露的湿气漫在屋里。
林笙什么都没有说,重新舀了一碗热粥放在她跟前,陪她慢慢用着早膳。
容宁一碗粥还没喝完,院外已传来管事的脚步声。
不消片刻,大夫便被领了进来,背着个旧药箱,花白的胡子沾着点晨霜。
容宁愕然抬眸看向来人,继而转头望向林笙。
林笙神色无波,搁下手中的筷子。
“替夫人把把脉。”林笙开口,声音平得听不出情绪,只往桌边稍让了让。
容宁愣在椅上,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指尖冰凉。
她无可奈何,只得将手搁在脉枕上,眼帘垂得低低的,纤长睫羽微颤。
丫鬟取了方素帕来,轻轻覆在她皓腕上。
大夫拱手行了礼,坐下时药箱磕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他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帕子上,闭目凝神片刻,眉头先是微蹙,随即渐渐舒展,最后竟漾开些许笑意。
片刻后他收回手,站起身来,对着林笙深深一揖,脸上堆起真切喜意:“恭喜大人,恭喜夫人!”
“夫人这并非是生病了,而是有喜了啊。”
林笙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晃出来溅落在袖口。
“你说...什么......”
大夫笑得恭谨,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笃定:“老夫行医多年,对妇科也颇有建树,夫人的脉象,滑而有力,脉如走珠,的确是遇喜之象,约莫已经一月有余了。”
容宁咬紧了唇瓣儿,垂下眸去,指尖的帕子倏然被攥得发皱。
忽听“哐当”一声脆响,众人皆惊得抬眼望去。
林笙手中的白瓷杯盏,竟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混着残茶从他指缝间漏下来。
有碎瓷片尖角划破了他的掌心,渗出鲜红血珠来,一滴滴溅落在青釉桌布上,刺眼极了。
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阴影,原本漂亮的琥珀色眼眸暗得似泼了墨,叫人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他缓缓张开手。
染血的碎瓷片哗啦啦落在桌上,又滚到地上,脆响在寂静一片的屋里骤然荡开,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他抬眸缓缓望向容宁。
那目光沉黯的像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半晌,唇边却扯出个极淡的笑,声音平得没有丝毫起伏。
“那还真是......喜事啊。”
容宁低垂着头,下巴几乎抵着领口,半张脸掩映在天光的阴影里,一声不吭。
腕上的素帕还没取下,脉枕的凉意透过帕子渗进来,却烫得她指尖微微发颤似地。
大夫被这林笙这动静惊得愣了愣,手还搭在药箱把手上,嗫嚅着补了句:“是......是大喜事,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林笙没看他,眸光仍定定落在容宁身上。
那眸光里藏着些说不清的翻涌情绪,似冰下暗流。
他忽然抬手挥了挥,带着些不耐烦,“下去领赏罢。”
大夫如蒙大赦,连连作揖称谢,忙转身跟着管事匆匆退了出去。
临到门口时,还回头瞥了眼屋里,见林笙仍死死盯着那位夫人,眸光阴鸷极了,那模样实在有些吓人,大夫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加快步走了。
屋内倏然寂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听见窗外风卷过花叶的声音。
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拢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却似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良久,林笙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太急,他胸口微微起伏着。
他望着容宁低垂的眼睫。
“宁娘,你有喜了呢。”
容宁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再看他一眼。
林笙望着她这副漠然模样,眸光一点点沉下去。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伤口,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干巴巴的,像风吹过破锣,带着些呜咽。
他笑着笑着,竟渐渐收不住,笑声越来越响,渐渐笑不可遏,笑意里却没有半分喜气,反倒浸着些绝望癫狂。
忽地,他猛地收声,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哐当”一声!
桌上的空碗被震得猛然一跳,侧翻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抬手,指着容宁,胸口剧烈起伏,眸底血丝漫开来,声音嘶哑:“我都没有碰过你啊。”
“你这喜......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震得他指尖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