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宁望着他眼底那疯狂的野心,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碗红花汤,唇瓣紧咬。
她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暗巷里救她于水火的林笙了。
他的心,早就被权力和欲望啃噬得面目全非。
容宁望着他扭曲的脸色,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唇瓣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笙,你从前......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在清溪村,他会为了护她挡下恶犬,会省下口粮给她买糖糕,他眸底永远是干净的温柔,而不是如今这满眼疯狂的野心。
林笙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那笑声破锣般刺耳,癫狂极了。
“我从前的确不是这样!”
他猛地收住笑,抓住容宁的肩膀,指缘狠狠掐进她皮肉,“我甚至抛下了赵国的一切,孤身一人回清溪村去找你!”
“那时我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官位、权势,全是狗屁!”
“我一心只想找到你,宁娘,我想带你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种两亩薄田,再生个胖娃娃,守着你们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他声音陡然哽咽,眼底翻涌着痛苦的怨毒:“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什么!!”
“我的心都要碎了,宁娘你知道吗?”
“我在村里根本斗不过他,只能带你逃到赵国!”
“我也没想到赵夕妍会拿你逼我就范,”他声嘶力竭,“可事已至此,我不能白白被她折辱啊!我总得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权力!只有权力才能让我不再任人宰割!”
他晃着容宁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狂热:“我很快就会是丞相了,甚至是太上皇!”
“你知道太上皇是什么吗?是皇帝的爹,是整个赵国最尊贵的人!”
容宁被他摇得头晕,却猛地嗤笑出声,看他的眸光里尽是鄙夷:“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还有以色侍人的太上皇。”
林笙的脸瞬间涨红,牙齿咬得咯咯响,胸口剧烈起伏。
可他终究没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怒火,语气又软下来,蛊惑似地,“你放心,赵夕妍现在对我言听计从。等她生下孩子,扶孩子登上皇位后,我就设法毒杀了她,再把你接进宫,扶你做皇太后。”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再生自己的孩子,甚至......甚至可以用我们的孩子换了赵夕妍的孩子,那赵国岂不成了我们的天下?”
“哈哈哈……”容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笑了出来,“你真是疯了,太想当然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眸光骤冷,“你当赵国皇室的宗亲都是死人?”
“你当那些手握兵权的权臣都是摆设?赵夕妍能掌权,靠的可不是你这张脸,你以为杀了她,那些人会认你这个‘太上皇’?”
林笙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却仍不死心,“所以你得给我时间啊!”
“我先当上丞相,再慢慢筹谋,把朝堂里的臣子都换成我的门生子弟,一点点架空那些老东西......”
“痴心妄想。”
容宁不等他说完,便冷冷打断,讥讽道:“你连一碗红花都藏不住,还想扳倒赵国的权臣?”
“林笙,你不是想掌权,你是被权力迷了心窍,连自己几斤几两都忘了。”
第95章 疯子
林笙被容宁那句“痴心妄想”刺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方才还带着几分哀求的眼神,瞬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松开扣在容宁肩膀上的手,容宁登时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险些撞在身后的圆凳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笙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随即冲门外扬声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 门外立刻便走进来两个仆妇,皆是膀大腰圆的模样,穿着府里统一的青布衣裳, 垂着手立在门边, 眼神怯生生地瞟了容宁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去。
她们是林笙特意从外院调来的粗使仆妇,最是彪悍泼辣。
林笙抬手一指容宁,“把夫人按住了, 别让她乱动, 省得伤着了她自己。”
两个仆妇不敢迟疑, 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容宁的胳膊。
容宁登时挣扎起来,双手乱挥,指甲在左边仆妇的手背上掐出几道红痕, 那仆妇吃痛,却不敢出声,只把力道收得更紧了些。
“林笙!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容宁嘶哑了嗓音, 眼眶虽红, 眼泪却硬是没掉下来。
林笙端起那碗红花汤,一步一步走到容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再没有半分怜悯。
他伸出左手, 捏住容宁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指腹用力按压着她的下颌。
“宁娘,别逼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阴狠威胁,“你乖乖喝了这碗汤,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往后我依旧待你好。”
"你若是不肯喝......”他笑了一下,“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你喝下去。”
他望着她,柔了语气,好声好气同她商量似地。
“你是乖乖自己喝,还是让她们撬开你的嘴灌下去?”
“我不喝!”容宁梗着脖子,狠狠瞪着林笙。
“这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凭什么杀他!”她说着,猛地偏过头,想躲开凑到唇边的碗沿,却被林笙死死扣住脸颊,动弹不得。
“由不得你!”
林笙眸光一厉,将碗沿又往容宁唇边送了送,暗红色的汤液几乎要沾到她嘴唇。
容宁闭紧牙关,拼命摇头,汤液洒在她的脸颊和粉红色衣襟上,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直冲鼻腔,呛得她不住咳嗽,眼角的泪水终于被逼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混着汤渍,狼狈不堪。
“夫人,您就喝了吧。”
左边的仆妇低声劝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容宁的胳膊被勒得生疼。
容宁咳得肺都要炸开,胸口剧烈起伏着,齿间渗出血腥气,唇瓣早已被自己咬出深深血痕,却依旧死抿着不肯松开。
她望着林笙那张愤怒扭曲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曾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极力攒起力气,猛地抬腿狠狠踹在林笙的小腹上。
林笙没防备她会突然动手,登时被踹得踉跄着后退了三四步,碗里的红花汤洒了大半,只剩下碗底浅浅一层。
他捂着小腹,疼得额头冷汗淋漓,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眸光狠厉一变,转头冲仆妇们吼道:“给我灌!把汤给我灌进去!”
仆妇们不敢再犹豫,左边的仆妇死死按住容宁的头,不让她动弹,右边的仆妇伸出手去掰她的嘴。
容宁拼力反抗,喉咙里发出绝望呜咽,手指在桌上抓出浅浅痕迹。
她指尖摸索着,几乎就快要触到桌上那把平日里剪线头用的小银剪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事的惊呼声:“主子!长公主派人来了!”
管事的声音带着些许惊惶急切,打破了屋里的混乱。
林笙正捂着小腹直起身,腰间的玉带歪歪斜斜,衣襟上还沾着暗红的汤渍,看上去十分狼狈。
闻听长公主三个字,他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起来,方才逼容宁喝药时的狠厉煞气,顷刻被慌惶取代。
赵夕妍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向来说一不二,若让她等得不耐烦了,别说那唾手可得的丞相之位,恐怕连他这条小命都难保。
他狠狠剜了容宁一眼,随即转头吼两个仆妇:“把她看好了!锁在屋里,不许她出房门半步,若她出了半分差池,我要你们的贱命!”
说罢,也顾不上抚平肩头的褶皱,深深望了容宁一眼,转身就往外冲,靴底踩过地上散落的绣绷碎屑,发出“咯吱”轻响,他却浑不在意,只一心想着快点去见赵夕妍。
容宁被仆妇松开时,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去,踉跄着跌坐在冰凉地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几欲要炸开。
她抬手抹了把脸。
指尖沾着的红花汤黏腻腻的,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又苦又涩,像极了这些日子在林府中的光景。
望着林笙仓促离去的背影,她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笑意。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终究抵不过赵夕妍许给他的权势富贵,抵不过那虚无缥缈的权力大梦。
“夫人,您......您没事吧?”
左边的仆妇见林笙已经走远,语气软了些,试探着上前半步。
她们虽是府里的下人,奉命行事,却也瞧得出这位夫人的委屈,只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容宁摇了摇头,拾起地上的绣绷,撑着桌沿慢慢站起身。
那绣绷上绷着块杏色软缎,上面绣了一半的虎头鞋样子,丝线都被方才溅出的汤渍浸得发暗,好好的一件活计,算是毁了。
她走到窗边,轻轻撩开一角素色的纱帘,往外望去。
只见院门口的石榴树落了满地残花,林笙就站在花影里,对着穿宫装的侍女笑得眉眼弯弯,方才沾在袖口上的暗红汤渍被他悄悄掖进袖管,眼角眉梢都透着斯文儒雅,清隽极了,与方才在屋里逼她喝药时的阴鸷模样,判若两人。
那侍女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说道:“公主还在马车上候着呢,林大人快些吧,别让公主等急了。”
林笙欠身应着“有劳姑娘稍候,容我更衣束发便来。”
话音刚落,便提着衣摆匆匆往厢房去了,路过容宁窗前时,脚步连顿都没顿,倒是抬手理了理歪斜的玉带,仿佛方才逼妻灌药的暴戾,全是旁人的幻觉。
“以色侍人的太上皇。”容宁嗤笑,指尖却紧紧攥起,甲尖深深嵌进掌心。
她心里明镜似的。
林笙这一去,不过是给了她片刻喘息的功夫,这平静终究是镜花水月。
只要赵夕妍还握着赵国的权柄,只要林笙的野心不灭,她和这孩子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迟早要成了他权力路上的垫脚石。
她低头,轻轻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暗下决心。
她绝能不,让任何人伤这孩子分毫。
院外传来马车驶动的辘辘声,由近及远,渐渐隐没在夜色里。
容宁放下纱帘,眸底划过一抹决绝。
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这个空隙,为自己和孩子谋一条生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平王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书房内,烛火高烧,铜烛台上燃着两支胳膊粗的灯蜡,映得满室的书卷都泛着暖黄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