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琴道:“娘娘那日忽觉身子不适,命我前去太医院请胡太医来看诊。”
“宫妃用药都有详细的记录,所用之药渣也必须留存以备查验。昨日,我去太医院查看了淑妃娘娘这几日所用的药方。”
陆寂掀起眼帘,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不对,近三日给娘娘的保胎药和之前的不一样.......”
问琴后背惊起一层冷汗,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疼,“娘娘的安胎药一直不曾换过,能有何不对?!”
陆寂道:“药材一样,但颜色却不同。”
“颜色?”
问琴狠狠掐了下手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我知陆大人素来向着凤仪宫,但你休想用这种无稽之谈来污蔑我家娘娘。等出了这里,我定要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状不可!”
陆寂挑眉,倒是有些佩服起她这种不怕死的勇气来。是以好心解释道:“问琴姑娘难道不知药熬过一次和熬过两次的颜色是不同的吗?”
问琴愣了愣,“什么熬过两次?”
“淑妃娘娘胎像不稳,安胎药是需早晚各服用一次的。但两次的药并不会重新抓,而是同一付重复熬上两遍。可是娘娘近三日的药从颜色上看却只熬过一次,姑娘可知为何?”
第86章 问琴
问琴的表情有些僵硬,皱起眉头不悦的反问:“我如何会知道?”
陆寂闻言并不恼怒,只是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道:“主子用不上的东西,底下的人又怎会真的上心?”
负责为淑妃熬药的人是胡太医的徒弟郑越青,他一直跟在胡太医身边抄录药方、学习治病之要,自然也经常出入清澜殿。
熬药这种小事本落不到他这个太医院吏目头上,但淑妃谨慎又不信任其他人,所以最后便是由他来负责。
出事前两日,郑越青按照要求尽职尽责的早晚各熬煮一次。但是到第三日的时候,他为了去怡红楼赴好友的邀约便偷懒少熬了一次。
他以为只是药渣而已,又封存起来了不会有人特意去查,谁知碰上了陆寂。
问琴暗骂了声,手心里全是浸出的冷汗。陆寂心思缜密,多智近妖,只要稍有破绽就立即会被发现。
自己特意叮嘱要万分谨慎小心,没想到竟然还在这种细小的环节出了差错,一时间肠子都快悔青了!
“那又如何?”
“据郑越青交代,出事前三日清澜殿曾来人半夜急召胡太医前去。胡太医回来后忧心忡忡却什么也不肯说,他让郑越青按照往常那样熬制安胎药。但药熬好之后,胡太医却又让他倒掉,换上了自己偷偷从宫外带进来的。那药大补,却是强行保胎之用,对腹中孩子百害而无一利。”
陆寂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又道:“所以三日前,皇嗣便已经胎死腹中了吧?”
问琴倒吸了一口凉气,指尖掐进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陆大人既然怀疑胡太医,怎么不去盘问他反而问起我来了?”
陆寂失笑,道:“出事前一日的下午,你去太医院到底干了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娘娘突觉不适,我是去请胡太医来看诊的!”
陆寂眸色如霜雪,冷声拆穿了她,道:“民间有一味药叫血行草,乃是专用于妇人落胎,服下后半个时辰便会强行催产。你从胡太医手里取得此药,又算好时间故意提前服下,便是想在凤仪宫嫁祸给皇后娘娘!”
问琴身形猛的一颤,紧紧咬住牙关道:“陆大人有何证据?污蔑淑妃娘娘可是重罪,即便你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也要好生掂量掂量!”
见她还如此嘴硬,陆寂嗤嗤的笑了起来,“胡太医都已经招了,他跟姑娘可不同,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十几条性命要护。至于那血行草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也都一一查明清楚,可需我现在把他提来与姑娘对峙?”
问琴脸色异常难看,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寂,似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了一般。
陆寂恍若未觉,轻飘飘笑道:“姑娘如此忠心,竟然连一个字也不肯透露,我只好大刑伺候了。毕竟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需抓紧时间。”
“你敢!”问琴神色骤然一变,眸中涌起浓浓的惊慌,“我可是宫中女官,有品阶在身,你岂可对我用刑?!”
然而她话音刚落,膝盖忽然就被人踹了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立即跪倒在地,半天都站不起来。
桑虎早就不耐烦了,脸上横肉抖动,狠狠地“呸”了声,骂道:“你也不看看眼下是在何处?还敢在此装腔作势,死在老子手里都王公贵族都不知凡几,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裴仪上前,虚虚的拦了拦,“桑虎,她好歹是个女子,怎么也是要怜香惜玉的。”
“什么怜香惜玉,老子可从来没说过不打女人。你要怜,你躲一边去,别妨碍我办事!”
说着,直接拿起架子上摆放的长鞭朝她走了过去。那长鞭上满是倒刺,打在人的身上能将一整块皮肉都带下来,可怖至极。
问琴浑身瘫软,惊恐的看着他道:“你们敢!我可是淑妃娘娘的人,你们敢动我,娘娘定不会饶过你们!”
陆寂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这里交给你们了,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
“是!”
陆寂拂袖,施施然离开了这里。皎洁的月华铺散在他身上,莹润生辉。须臾,后面传来了问琴凄厉的惨叫声。
翌日一大早裴仪便前来禀报,道:“爷,问琴已经招了。”
“哦?她都说什么了?”
裴仪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说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与淑妃无关。那日淑妃在御花园中游玩,不慎被一只野猫惊吓,当日晚上便觉不适,胡太医诊治后发现肚中皇嗣已胎死腹中。是她买通了胡太医,让其谎称皇嗣无恙,又强行保胎。待时机成熟,取来血行草暗中放入淑妃的膳食里,再嫁祸给皇后娘娘。”
陆寂冷笑,面露嘲讽,“看来是早就串通好的,她寻了什么借口替淑妃脱罪?”
“五年前,淑妃曾下令处死了她弟弟。她一直怀恨在心,故而报复。”
五年前淑妃确实下令处死了她的亲弟,这个理由找得倒还真是不错。不过陆寂记得问琴与这个弟弟的交情并不好,甚至还可以用憎恶来形容。只因她弟弟好赌,时常责打父母。
“胡太医怎么说?”
裴仪抿唇,道:“胡太医今晨也突然改了口,说一切都是受了问琴的指使。”
陆寂不觉意外,淡淡的道:“看来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裴仪知道自家爷的意思,眼下还不是动刘家的时候。问琴认下所有罪名,其实也是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让他有理由不再追查下去。
想着,他道:“鄠洲那边有消息了,夫人化名贺游,眼下就住在城西的永乐巷中。”
“贺游?”陆寂舌尖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边牵起一抹很浅的笑容来,道:“让人守住整条巷子,准备辆马车,下午便出发。”
裴仪蹙眉,道:“可皇上那边恐怕会召见爷......”
“无妨,大事已毕,这里不需要我在也可。你待会去吏部帮我告几日假,就说我身体不适要去城外的庄子上修养。”
“是。”裴仪领命,急匆匆的走了。
第87章 蕴宜
未时刚过,一辆翠幄青绸车从饮马巷中驶出,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车厢内,陆寂慵懒的倚靠在秋香色引枕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虎钤经》。这卷书是姜予微上次去静观寺时落在车里的,而后一直忘记拿回去了。
他随手翻开一页,发现泛黄的书中夹着一片压扁的山樱花。
山樱的花期在暮春,也不知姜予微是何时夹在里面的。他又拿起干花放在眼前细细观瞧,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幽深难测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无奈。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裴仪低沉的声音,“爷,是温举人。”
陆寂眸光一寒,微微探过身子掀起车帘往前看去,果然看到温则谦正站在不远处。
他身穿一袭虾壳青细葛深衣,头戴网巾,眉眼温润如玉,周身气度好似林下松风,站在人群当中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
陆寂勾起唇角,温声笑道:“温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温则谦神色自若,只是紧握成拳的手僵硬了半晌才松开,双手抬至胸前作了一揖,道:“多谢陆大人关系,在下素来无恙。”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道,陆寂看了眼他来的方向,问:“温公子这是要去何处?可需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好友相邀,我正要前去赴约。地方就在前面,无须劳烦大人了。”
陆寂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他腰间挂着的香囊上。
那香囊的颜色有些旧了,而且绣工远算不好。而温则谦还如此宝贝的贴身携带,可见是真心喜欢。
他看了半晌勉强辨认出上面是什么图样,非寻常常见的牡丹墨兰之类,而是鲜少有人用的薇菜。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这只香囊为何人所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陆寂眸底蓄起阴寒的怒意,面上却是不显,淡淡笑道:“本官还有件急事要去办,便不打扰温公子了。”
“陆大人慢走。
温则谦避到一旁,举止有度的又行了一礼。马车从他面前经过,继续朝城外而去。
他伫足观望,直到车轮滚过的声音逐渐远去才收回视线,眉梢泛起阵阵寒色,抬步往走向刘府所在的朱雀街。
一夜北风过后,鄠洲城内的树木都开始泛黄。落叶簌簌飘零,城外层林尽染。
姜予微提着刚从酒楼里买来的秋月白,准备今日晚上好好喝上一杯庆祝自己的新生。
然而在路过昨天那家医馆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抬眸往里张望。
只一眼,她便看到那位周大夫正在为一位四五岁的小女孩把脉。她面容沉静,有条不紊的又询问了些细节,然后在纸上写下药方。
姜予微想起她昨天面对那骇人的情景十也是如此,旁边围观的人当中不乏有五大三粗的汉子竟都不如她镇定,处理伤口时也是得心应手。
这其实需要极高的医术才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地步,可她的年纪看上去与自己相差无几,为何会习得一身本身又在此坐诊呢?
想着想着不由入了神,姜予微站在门口连一动也没有动。
医馆内的周蕴宜落下最后两个字,刚想叮嘱几句,抬眸时忽然看到昨天那个书生站在外面还一直听着她看,不由愣了愣。
她将药方递给带小女孩来看病的妇人,道:“拿上这张方子去前面抓药吧,吃上两日便可痊愈。”
小女孩头上梳着总角,两侧各绑了一枚精致的银铃铛。小脸圆润白嫩,软软糯糯的道:“谢谢周大夫。”
周蕴宜心头顿时一软,揉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不客气。”
送走这对母女,她径直起身来到门口。站在两节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姜予微,问:“你有事?”
姜予微本只是想看看,不料竟被正主抓来个现行,慌乱的都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待发觉自己这幅模样实在太过愚蠢之后,她忙打住,干笑了两声,道:“周大夫别误会,我只是路过。”
怕周蕴宜不信,她还忙举起刚买来的酒。
周蕴宜被她这个举动逗得一笑,眉眼舒展开来,“路过需要在这里站这么久?”
姜予微颇觉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登徒子在偷看人家小姑娘呐。摸了摸后脑勺,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见姑娘年纪与我相仿却医术了得,很是钦佩,故而才.......”
“你是在奇怪为何我一个女子却能在此坐馆行医吧?”
“我......”姜予微语塞,因为她确实很疑惑。五行八作当中几乎看不到女子的身影,她们从小就被教导不可随意抛头露面。
未嫁时需恪守闺训,出嫁后需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可周蕴宜却能不顾世俗争议在这里开设医馆,着手稀奇。
周蕴宜道:“今日医馆里病人不多,你可要进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