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陆寂借故告辞,抱着姜予微径直上了马车。
住在城西永乐巷的大多是穷苦百姓,他们都头一次见到如此好的翠幄青绸车,纷纷围在外头看起了热闹。
等了好半晌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公子竟从里面抱了一个人出来,三五成群的议论起来。
张胡子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可平生最好的是听各家的墙头。无论谁家出了事情,他都是头一个知道的。
见此情形,他摸了摸脸上那几个稀稀拉拉的胡须,挑眉道:“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我听说是京里的大官到此捉奸来了!”
旁边几人都露出怀疑之色,“京城的大官来此捉奸?你这话能信吗?”
张胡子“啧”了声,不服气道:“你没瞧见后头跟着的人是谁吗?那便是咱们鄠洲的知府大老爷!连知府大老爷都毕恭毕敬的人,那来头还小得了吗?”
又有一人提出不解,道:“可我听宋家媳妇说住在这里的是个年轻的读书人,捉奸能捉一个男人?”
张胡子脸上挂不住,狠狠推了那人一把,“你懂个屁,京里的贵人最爱玩这些稀奇的玩意儿!”
众人将信将疑,但见他言之凿凿的不由也信了几分。有好事者还专门跑去宋娘子那打探消息,再得知确实是年轻男子后更加唏嘘起来,连连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马车内,姜予微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兔儿爷,躺在那儿双眼紧闭,睡得很是不安稳。
第89章 病重
陆寂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护住肩膀,将人整个抱在怀里,然后调整了下姿势让她能够舒服些。
黄鸟数声残午梦,尚疑身属半山园。马车穿过繁华热闹的长街,晃晃悠悠驶出城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寂就这样一直静静注视着怀里的美人儿。漂亮的凤眸中有万千思绪在翻涌,但最后都只化作轻轻一叹。
自从入了锦衣卫,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可是今天他忽然迷茫起来,不知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姜予微心里不曾有他,他早就心知肚明,也曾尝试过想要放手。可吃过蜜糖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再去吃砒霜?
只要一想到姜予微会与别人成亲生子,他便无法忍受。那滋味宛如剖心噬骨、痛不欲生!
所以宁愿让姜予微憎恨自己,也不想放手。
他抬手,轻抚过怀中之人的眉眼,声音沙哑道:“你为何还想不起来我是谁呢?”
说罢,陆寂倒在秋香色引枕上看着窗外远处的风景自嘲苦笑。不经怀疑起,倘若姜予微记起那段往事后会因此而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吗?答案大抵仍会是“不愿”!
山远翠眉长,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
他一动,腰间悬挂的双兽纹玉佩也随之滑落。那玉佩质地细腻,入手温润,是难得的精品。
可如此品相的玉佩竟配了个歪歪扭扭的柳叶络,正是姜予微之前用来练手后又随意丢弃的那个.......
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姜予微看着头顶那熟悉的莲青色百花穿蝶床帐便知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牢笼当中。
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不再常穿的那件草白色细葛直裰,而是换成了舒适宽松的丁香色绣花蜀锦长裙。
她痛苦的闭了闭眼,侧过身子蜷缩成一团想尽力汲取些温暖。可是锦衾孤寒,纵使再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窗外蛙鸣阵阵,以往还颇觉野趣。现在听着却只觉得格外厌烦,吵得她头疼不已。
她揉了揉太阳穴,刚想爬起来唤杏容去把那扰人清静的玩意儿赶走。
谁知才一动,旁边传来了陆寂清淡平缓的声音,“醒了?醒了便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姜予微身体僵硬,回头只见他倚靠在床沿边,姿势闲散的握着一卷《虎钤经》在看。一川明月疏星,烛影深深,更阑人静,仿若寻常。
那书颇为眼熟,似乎是她的。
姜予微不愿搭理他,也歇了叫杏容的心思,背过身又躺回床上。双手抱肩,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陆寂见状,眸色稍黯。放下手里的书靠了过了,肘部搭在她的枕边,修长的手指勾出一缕青丝细细缠绕,柔声哄道:“喝了吧,不然会头痛。”
“不想喝。”
她的脸色白至透明,身量单薄似弱柳扶风。陆寂既心疼又无奈,叹道:“你同我置气,何苦作践自己的身体?”
姜予微盯着床帐上精美繁复的绣花,头昏脑涨实在不耐烦和他纠缠。猛的坐了起来,从他身上跨过,端起放在床边绣凳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草药的苦味顿时在舌尖弥漫,她皱起眉头一饮而尽。然后把青花宝莲纹碗重重搁下,又躺回到原来的位置。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还明显带着怒意。陆寂看着缩在锦被里小小的那小小的一团,只得把糖渍梅子放回碟中,眸色隐忍痛苦。
一夜无话,更漏滴到天明。姜予微醒来后神情恹恹,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陆寂破天荒的陪她一起用早膳,换做往常这个时辰他早就到了镇抚司衙门。
离开这几天,厨房新换了个厨子。听说夫人回来想着要大显身手,于是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有人参乌鸡汤、云片火腿、槽银鱼和水荷虾儿,道道色香味俱全。
只是姜予微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筷子后便起身去了里屋,斜倚在她经常躺的那把醉翁椅上。
屋内侍奉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觉得夫人这次回来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但无人敢多嘴嚼舌,因为南枝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陆寂倒是神色自若,淡定的用完了早膳。
檀雪立即奉上清水和干净的棉帕子,他净了手,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易克化的粥食温在灶上,夫人若有胃口了立即端来。”
“是!”竹韵领命,急匆匆去了。
鸟鸣啁啾,抱厦前的那株山樱结了许多红彤彤的果实,看上去颇为喜庆。但这种果子又酸又涩,根本不能入口。
姜予微呆呆的看着窗外,手里的书连一页都不曾翻动过。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了陆寂的声音,“今日秋高气爽,不如我们去游湖可好?”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有个人影,默默收回视线,道:“不去,湖边风大,我怕冷。”
“那可要去城外赏菊?九华山下有许多菊花。眼下正值花期,咱们可以登高望远、赏花饮酒。”
姜予微冷笑了声,不阴不阳的道:“怎么?陆大人不怕我又跑了。”
陆寂久居高位从未,这般低声下气过。本是想讨她欢心,没想到却接连碰了好几个软钉子,脸上也不大好看。嘴角紧绷,又不忍再苛责,只得兀自声生闷气,吩咐杏容好好照顾她后便拂袖而去。
杏容看着两人这般,眉头皱成一个死结。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是无能为力。
一连好几日,姜予微都是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这天早起,杏容服侍她穿衣,忽然发现原本合身的衣服宽松了不少。
仔细一瞧,这才惊觉姜予微竟然消瘦了这么多,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跑,忙派人去请郎中。
可是郎中看过之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说她是郁久神伤所知。
杏容无奈,只好每天在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以前姜予微爱吃的,她全都做了一遍。可姜予微每每只吃几口便说饱了,急得她不停的唉声叹气,生生愁白了好几根头发。
淑妃被贬,原以为刘家能消停好一阵子。然而才回到京城的第二日,裴仪便急派人来传信请陆寂过去。
陆寂知道姜予微心里有气,也想给她一段时间接受现状,所以这些天都在镇抚司衙门处理公务。等再次回府,已是十月初七。
他刚跨入二月阁的院门,便见杏容从房中冲了出来,扑到他的脚边,涕泗横流的痛哭道:“爷,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陆寂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沉着脸掀开帘子来到屋内。
天际乌云密布,从辰时起就有要下雨的迹象,晦暗的光线从直楞子窗漏了进来。当看清躺在榻上的人时,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短短数日,姜予微变成消瘦不堪,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都仿佛要承受不住。面色惨白毫无血气,眼神空洞无光,见他进来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好似魂魄已经不在这里。
陆寂眉头紧锁,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然而才伸到一半又折返回来,紧紧握成了拳头。眼神冷冽阴沉,叫来杏容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离府才半月,为何姜予微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杏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非是奴婢们伺候得不用心,而是......而是夫人根本不愿吃东西。起初奴婢同夫人说话,夫人还会回答,可这两日连话都不说了。”
蒋嬷嬷闻讯赶来,在门口听到这番话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你们这些个糊涂的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也敢自己瞒下。夫人若有差池,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
跪在一旁的檀雪委屈道:“嬷嬷,是夫人吩咐我等不许说出去,更不许告诉爷,否则她就......她就.......”
蒋嬷嬷愣了愣,看了姜予微一眼,又担忧的看向陆寂。
陆寂自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漆黑的眸子覆盖上一层彻骨的寒霜,声音平缓的道:“去端碗鸡汤过来。”
汤一直在火上温着,很快就端了过来。
他接在手中,一步步缓慢走到姜予微的面前,扯了扯嘴角像往常那样柔声哄道:“卿卿,你想逃出去也要先有力气才行。把这碗汤喝了吧,不然你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姜予微仍旧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杏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道:“夫人,您吃些吧,奴婢求您了!”
姜予微被她吵得头痛,其实刚才自己都听到了,只是实在提不起力气也懒得动,四肢重得如同被灌了铅般。见她还在磕,叹了口气,用手撑着身子艰难的爬了起来。
陆寂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上前扶住,可是手将将触碰到她的后背立即惊得心口一跳。
太瘦了,她何时变得如此消瘦了?!
姜予微没有理会他,强撑着自己端过碗,递到唇边喝了一口。然而才喝下去,她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滚,难受的趴在榻边立即又全都吐了出来。
第90章 解药
脖颈处青筋暴起,耳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红。额头细汗密布,表情十分痛苦,连眼泪都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待吐完后,姜予微越发虚弱,只能顺势趴在那儿气若游丝,黛眉紧蹙,憔悴不堪。
陆寂见此情形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久经生死,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面不改色,可此时眸中明显闪过慌乱。
他忙倒了杯水,好在茶水还能咽下去。缓了半晌后,姜予微总算是恢复了些许。
蒋嬷嬷见杏容还在那哭哭啼啼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踹了她一脚,骂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拿上爷的帖子去请太医过来!”
杏容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去了。
乌云蔽月,四周笼罩在浓郁的黑暗当中。远处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忽然一道紫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二月阁。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响彻九霄。
室内暖香弥散,层层帷幔后露出一只细白匀称的玉手。鲁太医坐于榻前隔着丝帕搭在脉上,沉吟许久后他收回手,又询问了杏容几个问题便出去了。
立即有丫鬟将玉手重新塞回到锦被当中,所有人皆面色凝重。
鲁太医来到门外,对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行了一礼,道:“陆大人。”
陆寂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潮气的风把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闻言,他回头看向来人,沉声道:“鲁太医,深夜劳烦你跑一趟,陆某在此谢过了。”
鲁太医道:“陆大人客气了,尊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神思太过郁结于心,以致耗气伤血、体虚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