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茗璋率先看到了郁禾的衣服,今日这样的天,还裹得这样紧实,顿时会意,低头一笑,郁禾就在这一笑中,红了脸。
“婶母。”连请安时,声音都细软了。
公主这样多礼,不过是因为裴聿泽,胡茗璋有数,敛衽还礼,段夫人也同样行礼。
胡茗璋拉着郁禾坐下,就命人去取了冰鉴来,这个时候其实还用不上冰鉴,是以郁禾的脸更红。
段夫人自然也了解了,心中疑惑,聿泽世侄从前是最不喜刁蛮太过娇气的姑娘的,看来如今也因人而异了。
“昨日的事,真是说起来,惭愧。”段夫人率先开了口。
郁禾闻言,笑意变得有些勉强。
段夫人皱眉:“不怕公主笑话,我们家那个丫头实在是娇纵的很,脾气一上来谁也拉不住,常与她姐姐发生口角。”
几乎出人命的事,叫发生口角吗?郁禾不置可否。
胡茗璋看着她为段雨瓷抱不平,心底愈发柔软,不动声色的向段夫人递了个眼色。
段
夫人笑道:“其实话说回去,也是我们这叔婶的疏忽,怠慢了雨瓷,长幼有序,该先给雨瓷定下亲才是。”
郁禾看向段夫人,段夫人站起了身,朝郁禾行了个大礼:“公主,雨瓷的情况,您也了解,贵族不会选她这样的主母,但我们也不愿薄待了她,所以臣妇斗胆,想请公主出面,给雨瓷兜个底,那些贵族也会看在公主的面上,接纳雨瓷。”
这件事突然把郁禾扯进来,她颇为意外。
胡茗璋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含深意:“这是好事。”
郁禾会意,沉思半晌,只道:“只是不知段小姐的意思。”
婚姻大事,还是得两情相悦的好。
段夫人心道:哪有她置喙的份!面上还是笑着:“她已经同意了。”
郁禾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她同意了?”
怎么会!
青鸟和彩鸾也是不可思议。
胡茗璋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想着如今裴聿泽和郁禾已经木已成舟,段雨瓷是个聪明人,该为自己打算了,便道:“今早我们去看过雨瓷,段夫人也过问了雨瓷的意思,她是同意了。”
既如此,郁禾也没什么可说,半晌道:“那若是段小姐有中意的,将来我会为她出面的。”
段雨瓷有个好的归宿,也算替裴聿泽报答她的恩情了。
段夫人喜不自胜:“多谢公主!”
送走了段夫人,胡茗璋才道:“说什么为雨瓷着想,不过是想着把她尽快嫁出去,莫挡了她女儿的道罢了。”
郁禾唏嘘,胡茗璋笑道:“但这对你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她早一日嫁出去,聿泽也好早一日卸下担子。”
彩鸾立刻道:“公主,我去取了京华所有贵公子的名册画像来!”
胡茗璋道:“去吧。”她向郁禾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段家老太爷的寿辰宴会,届时四大世家的宗亲们都会参加,雨瓷的婚事若是能定下来,也算了了众人的一桩心事。”
郁禾讶异:“段家老太爷?那她这些年为何不为段雨瓷做主?”
胡茗璋道:“他早已不过问世事,闲云野鹤,如今段家是段老二掌权,他为了晚年生活,自然不会得罪了他。”
郁禾又问:“段雨瓷的婚事为何不从四大世家中选?”
胡茗璋叹气:“这样显赫的门庭,世家公子便是将来不当家掌权,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原配夫人自然是助益才好,雨瓷如今没了父母靠山,身子骨又那样弱,子嗣堪忧,他们自然不会提这件事。”
郁禾一面为段雨瓷惋惜,一面看着胡茗璋,听闻胡氏只是裴家私塾先生家的女儿,因此从小与裴氏兄弟相熟,加之裴子俶并非裴氏家主,是以他的婚姻并没有被强制。
或许正是如此,他们倾心相爱,成婚十载,即便没有子嗣,裴子俶莫说纳妾,便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
有时胡茗璋还会提出为裴子俶纳妾,都被裴子俶驳回了。
郁禾很羡慕他们,但她是不会为裴聿泽纳妾的,即便她生不出孩子,她也做不到如此大度。
回到梧栖院时,彩鸾也正好将画册拿回来,满脸得意:“都是未婚的翩翩佳公子呢。”
她如此得意,想着把段雨瓷嫁出去了,那公主就能高枕无忧了!
青鸟却有些担忧,段雨瓷突然愿意嫁人,当真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望了?
————
自然不是。
答应选夫,不过是段雨瓷权衡利弊下的决定。
她坐在贵妃榻上,看着春柳帮她上药,攥紧了手指,抿紧了唇线,眼底闪过一丝羞愤。
今早裴聿泽突然来看她,她惊诧之余,无限欢喜,直接穿着睡袍急匆匆走了出来。
行动蹁跹,外袍不经意倾泻,露出白皙的香肩,她惊愕的眼眸无辜,忘了及时拉拢,不知所措地望着裴聿泽。
裴聿泽却不为所动地转过身去,她脸色一白,又一红,强忍着难堪将衣服拢紧了:“是雨瓷冒失了。”
她退回去,重新换了衣服走出来,端庄地走到裴聿泽跟前,话还没开口,就听裴聿泽问道:“昨日,你可知是段二小姐的议亲宴?”
段雨瓷蓦地咯噔,满眼的无辜摇头:“不知。你知道的,我与妹妹的关系一向不大好,她的大日子又岂会知会我,说到底,我只是个外人。”她垂下眸去,来不及伤心,复又惊惶的抬起头,急切地看着裴聿泽,“聿泽哥哥为何这样问?”
裴聿泽不答,精锐深沉的眼眸望定她。
段雨瓷顿时眼中噙泪,声声泣诉:“我知道,昨日闹出那样大的事,是我不该,可我不知,我不知秦公子竟心悦于我,若是早知如此,我断然不会回去的,回去后,我看着他们齐聚一堂,温馨快乐,一时感触想到了爹娘,才忍不住,谁知竟让秦公子误会了......”
她伤心难以自已,情不自禁握住裴聿泽的手:“聿泽哥哥,你知道的,自小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哪里知道秦公子......”
“那你为何突然回府?”裴聿泽打断了她的话,将手掣回,“从前你二叔亲自来接你,你尚且不愿回去。”
段雨瓷红着眼,无限委屈:“是因为,祖父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先回去给他拜个寿,想让他那日向二叔说项,派人来接我,也好全了我段家小姐的身份......”说到这,她哭了出来,“我不愿那日孤零零地回去......”
她卷着手帕,用指腹印去眼泪,不经意望他一眼:“聿泽哥哥为何问我这些,是不相信我了吗?是不是公主有所误会?是不是因为你去接我,她不高兴了?我可以......”
“与公主无关。”他凝视她一眼,“生辰宴前,我会请段家主亲自来接你回府。”
段雨瓷喜极而泣:“谢谢聿泽哥哥。”
等他走后,她的笑意渐消,抹去多余的眼泪,冷静异常。
他终究还是起疑了,偏生婶母来跟她婚事,在她思虑对策时,选择了以退为进。
春柳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犹豫着:“小姐,当真要这样做?会不会有危险啊?”
段雨瓷眸光沉淀:“破釜沉舟,若是真有危险,我也认了,或许危险,也是一种生机,只要能让聿泽哥哥重新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春柳怔怔的,心里七上八下,连手里的棉花棒都握不稳了:“可是,万一,万一被少卿查出来……”
段雨瓷胸有成竹:“他查不到的。因为一切都是真的,你懂吗?”
春柳心尖一颤,才缓缓点头。
————
很快,段家要为段雨瓷选夫的事情就传遍了裴府上下。
之所以传的那么快,其中也有彩鸾的功劳,彩鸾好不得意,高调地宣扬:“段小姐尊贵,驸马视她为妹妹,又有公主为她着想,定然能选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公主还打算办个园会,驸马也帮着出谋划策呢!”
花园里,最是闲暇的午后,几个丫鬟围着彩鸾好奇极了:“公子也会管这种事吗?”
裴府的家生子们都只喊裴聿泽“公子”,这好像是第一世家骨子里的高傲,即便裴聿泽尚公主,他们也不愿沾皇家的光,因裴家贵不可言。
彩鸾眼珠子咕噜一转:“夜半无人私语时,驸马总是陪着我们公主说话的。”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实在想象不出他家矜贵寡言,从不说废话的公子,陪着女人说笑的模样。
她们自然想象不到,想象不到的事多着呢!彩鸾和青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忽然有人问:“雨瓷小姐当真愿意成婚吗?”
彩鸾瞥眼:“她还能一辈子不成婚吗?”
丫鬟赔笑:“姐姐别恼,只是……”
“只是,答应成婚是一事,能不能选到中意的又是另一回事了,若是雨瓷小姐一直选不到中意的,公子还是要一直照应着她的。”
彩鸾脸色一变,心道果然如此,不由呛声:“如何选不到,公主为她选的都是一等一的郎君。”
那丫鬟笑道:“彩鸾姑娘别急,只是这事旁人实在无力左右,若是雨瓷小姐选不到称心如意的,公主可还有别的法子吗?”
彩鸾眼一横:“自然有的是法子!”
但这丫鬟的话的确也提醒了她,她心想,满京华的贵公子任她选,她还选不中意,定然是还不死心,可得想个好法子,把段雨瓷赶得远远的,免得三天两头闹公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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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段老太爷的生辰宴将近,裴聿泽终于将裴今窈从宗祠放了出来,裴今窈红着眼本想和裴聿泽亲近亲近,却在接触到裴聿泽冰冷的目光时,生了怯意,低着头只是不敢说话。
等裴聿泽离开后,她才无力地跌坐在圈椅里,直到段雨瓷来将她扶起来,她才回过神。
“我们去向公主赔个不是吧。”段雨瓷劝道。
裴今窈顿时睁大了眼睛:“凭什么?”
段雨瓷苦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聿泽哥哥娶了公主,公主就是最重要的了,我们不过都是外人,向她赔个礼道个歉,讨她的欢心,聿泽哥哥才会对你好一点。”
“你在开什么玩笑!”裴今窈几乎要跳起来,“说的什么泄气话,他是我哥哥,我才是他最亲近的人,羲和算什么!让我去讨她的欢心,做梦!”
“......他们已经圆房了。”这句话似乎用尽了段雨瓷所有的力气,话音刚落,她重重叹出一口气。
裴今窈狠狠怔住了,睁着眼睛久久回不过神,良久才嗤之以鼻:“那又能代表什么?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男人嘛,做了这种事,也未必心中有她,即便是我哥哥,也不例外。”
段雨瓷没说什么,还是劝道:“不管如何,去跟公主赔个不是,明面上总是要过得去。”
裴今窈冷笑:“好啊。”
她们挽手去了梧栖院,听闻郁禾在花厅用早膳,她们经过长廊直奔花厅,近前,就听到郁禾娇软的声音。
“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的,酸酸甜甜的。”
裴今窈和段雨瓷默契地放慢了脚步,悄悄探身,就见裴聿泽睨了郁禾一眼,不情不愿地咬下郁禾喂给他的一块糕点,顿时皱起了眉,郁禾笑得灿若朝霞靠上他的手臂,裴聿泽垂眸看她,紧皱的眉舒展,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裴今窈愣了一瞬,立即跨进屋里:“哥哥,公主嫂嫂。”
她恭敬地行礼,郁禾的下颚依旧搁在裴聿泽手臂上,浅笑吟吟看向裴今窈和段雨瓷。
裴今窈看着哥哥没有推开郁禾,气结于胸,面上却是笑意蔓延:“先前是妹妹不懂事,惹恼了嫂嫂,今日特意来向嫂嫂请罪,雨瓷。”
她转身,见段雨瓷如梦惊醒一般,慢了半拍才让人将茶壶奉上。
裴今窈笑着倒了两杯:“哥哥,嫂嫂,妹妹向你们敬茶,这是哥哥最喜欢的雪芽三清,雨瓷特意一早烹煮的,哥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