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自是那一身学问好文章,龙飞凤舞,只是皇上觉得他的文章太过潇洒,缺少沉稳,才点了探花郎。
其三,便是他最为高调之处!
那日杏林宴,他因最出挑的相貌被选为“探花使”,鲜衣怒马,采遍京华名花,惹得京华女子惊叹。
惊鸿一瞥望见了小桥之上的郁禾,倏然勒马一跃而起,脚尖点过水面飞身而起立于桥栏之上,俯身将所采之花尽数送到了郁禾面前。
“盈盈花胜,佳人绝世。”
他坦荡磊落,尽是欣赏,并不逗留,旋身而回落于马背,留下飒爽的背影。
轰动京华,佳话传扬,但佳话并未流传多久,被傅廷攸雷霆按压,也因皇上赐婚,而逐渐消弭。
彼时他并不知那位姑娘竟是当今羲和公主。
今晚再遇,程以璋才蓦然发现,那日匆匆相遇之人竟是郁禾,也清楚明白为何后来小阁老三番两次向皇上提议将他迁出京华。
幸亏皇上是明君!
程以璋勾唇一笑,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什么好笑的事吗?”郁禾对这个探花郎挺有好感的,觉得他朝气,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很有理,歪的也能说成正的,她觉得有趣,何况人家长得还好看!
程以璋道:“只是觉得世事如棋局局新,人生处处有惊喜。”
“什么惊喜?”郁禾好奇。
程以璋坦言:“遇到公主不算吗?”
郁禾红了脸,也不扭捏歪头一笑:“自然算!”
“打扰了。”
头顶响起一道清冽如冰泉的声音,郁禾抬眼看到裴聿泽很快别开了。
程以璋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语出惊人:“原来是两位前辈大哥!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这听来有些揶揄讽刺的称谓,让裴聿泽和傅廷攸脸色一凛。
“谁是你前辈。”
“谁是你大哥。”
两人冷得几乎要将这仲夏夜瞬间入冬。
郁禾有些窘。
周遭的男女识趣地背过身去,耳朵却伸了过来。
程以璋丝毫不怵道:“小弟今年十八,二位年长,自然是大哥,小弟今年新科及第,入朝为官,二位已是朝中重臣,自然是前辈。”他朗声解释,忽然皱了下眉,虚心询问
,“难不成二位误会了‘前辈大哥’的意思?”
裴聿泽肃正:“在朝为官,该谨言慎行,知礼守礼,程编修。”
假模假式围观的群众见裴少卿裴驸马蕴着薄怒,心道这下探花郎该下跪磕头求饶了,谁知程以璋讶异地挑眉,俯身看向了郁禾,轻挑的眉藏了一点笑意。
“公主,驸马爷素日里也这般古板正经吗?”
郁禾一愣,唇角轻勾瞄了一眼裴聿泽,见裴聿泽的脸色都变了,添一把火道:“可不是。”
程以璋故作惋惜:“那公主的日子岂不是很无趣?”他直起身子善解人意,“想来是驸马爷长我们几岁,所以相处起来无趣些。”
看戏群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裴聿泽凤目微眯,寒气逼人地轻笑了一声,蕴着危险的气息。
旁人已经看出裴聿泽的极度隐忍克制,若是程探花再多说一个字,只怕立刻就要挂彩。
转念一想,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也不知是年长的驸马爷厉害,还是年轻的探花郎厉害。
再看小阁老,呃……那脸色阴沉的好像在想该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探花郎埋在哪儿。
这时裴聿泽的倾慕者们就不高兴了,嗤之以鼻道:“他知不知正在跟谁说话啊!这么嚣张,有什么背景吗?”
另一边拥趸程以璋的小姐反驳道:“探花郎出类拔萃,他自己就是底气,需要背景吗?”
“哼,论出类拔萃,何人比得上裴少卿?即便没有裴氏,裴少卿也甩探花郎几条街了!”
“……怎么,没有小阁老的事了吗?”
“……”
打起来!看来是打不起来了,花灯下闪过一个倩影,直愣愣扑进了四人场中,一把拥抱住郁禾。
“嫂嫂,我好想你啊!”
郁禾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在她手臂上蹭来蹭去的不是金小七又是谁!
“……是想我,还是想彩鸾的手艺?”郁禾抽了抽嘴角。
金小七嘻嘻一笑:“彩鸾是你的人,我想她的手艺不就是想你!”
和程以璋一样的理直气壮。
这时她抬头看到了裴聿泽,睁大了眼睛:“表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绿!”
被气的。
裴聿泽斜睨她一眼,金小七咯噔一下,不敢造次地坐了下去,搂住郁禾,瑟瑟发抖:“嫂嫂,表哥好可怕。”
“金岚熙。”裴聿泽冷冷开口。
原来金小七本名金岚熙啊,金小七吐吐舌,捏了一块桌上的糕点挨着郁禾吃了起来。
她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好像只要挨着嫂嫂,表哥就拿她没办法一样。
郁禾第一次看裴聿泽这么吃瘪,笑道:“他一向都是这样啦!”
裴聿泽眉心紧拧。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郁禾并不想引起纷争,看到裴聿泽恼了,她很开心,但点到为止,起身离开。
金小七见郁禾离开,也不着急,继续吃着点心,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从表哥身上游到傅廷攸身上,再游到程以璋身上,再游回来。
裴聿泽看穿了她,冷然警告:“收起你的心思。”
金小七嘿嘿一笑,娇声道:“表哥,我明日想去公主府看嫂嫂,可以吗?”
裴聿泽淡淡道:“你嫂嫂起的晚,你晚些时辰。”
傅廷攸眸光冷了几分。
程以璋挺着背脊,下巴微扬,笑了一声。
金小七目送裴聿泽离开,见傅廷攸也随后离开,她喊住了正要离开的程以璋。
“新科探花郎啊,敢跟我表哥呛声的,你还是第一人,后生可畏啊。”
程以璋不以为然:“裴少卿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金小七低头笑了两声:“比起小阁老,我更看好你!加油哦,少年。”
程以璋看着她:“她是你的嫂嫂,你就不怕我抢走了,让你表哥伤心?”
金小七又大笑了几声:“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啊!何况他们正闹和离呢。”
程以璋看出来了,这小妮子是唯恐天下不乱,只等着看戏,但言谈松弛却是对她的表哥十分有信心。
郁禾摇着团扇走在曲江畔的花灯下,想起方才堂堂裴氏继承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探花呛得脸色铁青,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很得意吗?”幽冷的声音从斜刺旁传来。
郁禾团扇遮面尚来不及拿下,转脸,就看到段雨瓷和裴今窈从槐树后款步而出,方才冷嘲热讽的话竟是出自段雨瓷之口,玉兔花灯照在她们阴冷怨毒的脸上,郁禾的笑意就更浓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段小姐和裴小姐。”郁禾轻摇团扇,语声悠然。
“裴小姐?”裴今窈愣了一下,不悦地皱眉,嗤之以鼻,“哥哥不在,你连装都不愿装了吗?”
郁禾娇笑灵动,天真显出稚嫩来,好像从未出嫁过的妙龄少女:“是啊,不装了。”
青鸟接口道:“二位小姐见到公主,还不跪?”
彩鸾哼道:“是不是嚣张惯了,忘了这么行礼了?可要我教你们吗?”
郁禾气定神闲看着她们脸色阵青阵红。
裴今窈扬声道:“你是公主又如何?我是裴家的小姐!谁又比谁高贵呢!”
郁禾看着她:“你裴家再高贵,也是我皇室的臣下,君臣有别,你父亲见到我父皇尚且还要行大礼,你一个闺阁小姐,毫无品级在身,你算什么?我封号羲和,正一品公主,是要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吗?”
“你!”裴今窈气得身子发抖,手指乱颤,脸色一下就白了,眼睛也红了,“我爹爹也是你的公爹!你怎么如此无礼!”
“裴小姐怕是忘了,我和你哥哥就要和离,你不是从来不承认我是你嫂嫂吗?怎么,这会让你依礼下跪,我就是你嫂嫂了?”郁禾盈盈一笑,灿烂天真。
“聿泽哥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吧?”段雨瓷森冷地看着她,咬牙道。
郁禾好奇歪了头:“我是怎样的人呢?”又将段雨瓷从头打量到尾,“我倒是好奇,裴聿泽知不知你是怎样的人?”
段雨瓷目光一沉,继而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你提出和离,聿泽哥哥却还要搬去公主府,对你似乎比以前好一些,你就心存妄想,觉得聿泽哥哥或许喜欢你,你觉得优胜了,所以摆起谱来了。”
郁禾看着她,并不搭话。
段雨瓷轻叹一笑:“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可真是可怜又可悲,自轻又自贱。”
“你!”青鸟正要上前,却突然被郁禾拦住,郁禾含笑看着段雨瓷,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聿泽哥哥身负裴氏满门荣耀,娶你一则是为了救谷大哥,二则是为了裴氏,现在亦是如此,他不愿撕破脸,不过是为了裴氏罢了,等皇上定下的一年期限一到,你以为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一年期限,她也知道一年期限,郁禾心下微颤,世人只知他们闹和离,能知道这一年期限的只有她和裴聿泽,她能知道......必然是裴聿泽告诉了她,或许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约定。
郁禾笑了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苦涩,但她很快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情绪,眼波一转,攒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我不知道裴聿泽是怎么想,我只知道,你现在气急败坏的嘴脸,真是好看极了。”她冲段雨瓷眨了下眼,“裴聿泽既然那么在意裴氏荣耀,那你这个过了气的段小姐,还有污点在身的段小姐,怕是一辈子都不够资格站在他身边了吧,啧啧啧......我真是同情你。”
裴今窈和段雨瓷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牙尖嘴利的郁禾,牙尖嘴利的几乎刻薄,她们看到的郁禾从来都是甜美的,委曲求全的,及时闹脾气也是委委屈屈的,可此时的郁禾,她们才真切的见识到传闻中嚣张跋扈的羲和公主。
段雨瓷早已招架不住的眼泪盈眶。
裴今窈被气得火冒三丈:“羲和,你不是人,你是冷血动物!是你派人差点毁了雨瓷的清白的,让她的名声落下污名,你还如此恶毒,你会下地狱的!”
郁禾嫣然一笑:“是啊,谁做下这样的事,谁下地狱。”她眼风挑了眼段雨瓷,见她脸色一白,她收敛了笑意,目色清冷一片扫过她二人,“下次见到我再敢不敬,我就让人把你们丢到山窝窝里去,让你们叫天不灵地不应。”
裴今窈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时,郁禾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气死了,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揪到哥哥面前去,当面对质,把她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告诉哥哥,她眼里只有郁禾地冲向前去,猛地装上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影,她被撞得头昏脑涨向后跌去,却没有摔倒在地,有人拉住了她。
“你没事吧?”
很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