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泽蹲在她身前,凝注着她,轻描淡写:“只是方才‘气狠了’,过来散散心。”
郁禾刚刚才稍稍按下的情绪,被他这意有所指的三个字又给震飞了。
被忽略的程以璋摒弃心底的一丝醋意,莞尔:“相请不如偶遇,我正烤了鱼,少卿一起用些吧。”
又是一个不爱称呼他为“驸马”的!
裴聿泽回眸睨了他一眼,转身坐在郁禾身侧。
“只是方才我们只叉了两条。”
“我们”?裴聿泽眉峰冷挑,语气沉沉:“无妨,我们用一条就好。”
他偏首看了眼郁禾。
程以璋道:“公主今日玩闹了半天,许是饿了,不如我与少卿共用一条,这一条给公主。”
裴聿泽淡淡瞥向他:“如今不是在衙门。”
程以璋:“?”
“程编修该称呼我为驸马。”他的语声平淡,仿佛只是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偏偏又让人听出里头的执着来。
程以璋愣住了。
郁禾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自从成亲后,称呼他为“少卿”的,绝大多数,他从不纠正别人,似乎少卿比驸马更让他满意,今日这是怎么了?
郁禾凑近他些,小声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之所以小声问,不过是不想之前闹出的那件事被旁人知晓。
听到她终于关心他的伤势,裴聿泽眼底冰冷似乎消融了一般,也偏向她去,眸底含笑:“差不多了。”
“那你今天没吃错药吧?”郁禾睁着眼睛看着他,眼底尽是认真。
裴聿泽眉峰纠了一下,笑意顿消,深深吐纳一息,还得回她:“没吃错。”
郁禾见他这种表情,要怒不怒,要笑不笑的,好像更危险了,她下意识挨着石坡往一边挪去。
突然又被裴聿泽拉了回来,这石坡经年累月,表面已经打磨的十分光滑,郁禾轻巧,被裴聿泽巧劲一拉,她竟顺溜滑了过去,刚好撞上裴聿泽的手臂。
偏生裴聿泽一本正经:“旁边是溪水,小心湿了鞋袜,着了凉,吃起苦药来又哭又闹。”
郁禾脸色一窘,立刻抗议:“我什么时候又哭又闹了!”
“没有吗?”他反问。
“……没有。”郁禾强硬地狡辩。
裴聿泽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微微一笑,转头看到程以璋别着脸,一副气狠了的模样,他只觉通体舒泰。
程以璋如何看不出裴聿泽的用意,这是在跟他宣誓主权呢。
最后两条鱼,实际只吃了一条……
本来说好,郁禾独享一条,她正要送到嘴边咬一口最肥美的鱼肚,谁知裴聿泽伸脸而来,近在咫尺的距离,面对面先咬了一口,看着她淡声道:“不错。”
郁禾皱了下眉,这人今日怎么回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忽然又伸过来一脸,程以璋也在郁禾的鱼上咬了一口,还冲郁禾挑眉一笑:“还是公主的鱼好吃。”
……这两条都是你烤的。
郁禾看着手里的鱼,有些郁闷地推给他们,自己再去拿另一条,谁知裴聿泽率先拿过:“小心烫。”
“不劳少卿费心了,我烤的鱼我最有数,还是我来吧。”
争抢间两人忽然身形移形换影了起来,手臂交错间偶有劲风扑向郁禾。
郁禾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这两人是为了一条鱼打起来了?!
劝架的话还没说出口,那条鱼突然冲进了小溪,随波逐流而去了……
三人齐齐一愣,裴聿泽衣袂飘飘倏然落座,一派清华端方,好像方才从未动过手。
程以璋也是身形一转,往郁禾另一边一躺,翘起了二郎腿,逍遥自在,无事发生。
只有郁禾坐在他们中间,莫名其妙。
————
青年彩鸾比郁禾率先一步知道驸马来了,并且也知道驸马去找公主了,自然也知道去了就会撞见公主和探花郎在一起,大半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事。
结果等在行宫门口,看着他们三人并肩而来时,松的一口气也没吐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避暑行宫分两座宫宇,西边那座,是专供随行的朝臣的,南边这座,才是皇室的,自然规格大小和园区景致也是很有区别的。
已是日落时分,程以璋不得传召,自然不能进入南宫了,在宫门口他与郁禾道别。
“公主,别忘了明日的约定!”程以璋朗声提醒。
郁禾这才想起来,明日还约好了去骑马狩猎,比比箭术,嫣然一笑:“想好你的彩头吧!”
程以璋盎然一笑,潇洒离开。
“什么约定?”身后传来裴聿泽低沉的声音。
郁禾转身道:“明日去骑马狩猎,你今晚不回京吗?”
裴聿泽没好气:“这几日我都很空。”说完他率先进了宫门。
青鸟这才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驸马好像在生气?”
郁禾点头:“嗯,他跟程以璋抢一条鱼,打起来了。”
彩鸾难以置信,纠着眉毛半天:“为了……一条鱼?”
她们见郁禾头点得真诚,真信了。
郁禾却见裴聿泽与她同路,是往她的绛雪轩而去,她一愣疾步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好在裴聿泽回头时脸上已经没什么怒气,好整以暇道:“公主殿下,至今为止我们仍是夫妻,难不成要让我露宿花园吗?”
这声“公主殿下”颇有几分亲密的揶揄,郁禾来不及深想,明白他要跟她同住,顿时道:“空着的宫殿有很多!”
的确有很多,历代帝王子嗣繁盛,保不齐要带多少宠爱的子女和爱妃同行,就为了行宫够住,所以建造时规格并不比皇宫小多少。
但这一代的帝王是个痴情种,膝下只有郁禾和颐和两位公主,能带过来的爱妃,只有傅贵妃,所以非常空。
裴聿泽拧眉:“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这不是事实吗?郁禾看着他,见他神色平淡,眼眸却是深幽,好像很是坚持,郁禾就想起来一件事。
“好吧,为了你们裴家的声誉。”
裴聿泽微愣,郁禾已经从他身旁走过,他站定一会,兀自垂眸一笑,是苦的。
虽然住进了绛雪轩,但绛雪轩又不是只有一间寝室,郁禾住的自然是主寝,剩下两间次寝,裴聿泽随意选。
起先他选了一间,但浴桶无端裂开了一条缝,水渗了出来,裂缝越来越大,直至浴桶里的水倾泻而出,湿了整个房间。
堂堂驸马爷,裴氏公子,自然不能住了,青鸟和彩鸾匪夷所思地带着裴聿泽换了另一间。
结果还没多久,就传来床板塌陷的消息。
青鸟彩鸾瞠目结舌,这可是上等黄梨木啊……
仅剩的两间房都遭了殃,总不好让驸马去睡下房吧?青鸟只能请驸马移步主寝。
郁禾拆了钗环,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襦裙翩翩,轻而薄的睡袍罩在肩上,长长曳地,呆愣愣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一眼看到她若隐若现的香肩,眸色微深。
郁禾听了青鸟的话,目瞪口呆了半天。
裴聿泽走过来,劝慰道:“只当从前,公主不必拘束。”
郁禾震惊:“拘束你个头!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何要拘束!”
“那就好。”
“你!”郁禾见他自然而然在床榻坐下,急忙去把他拉起来,“你不能睡在这!”
“为何?”裴聿泽低头看她,能看到她柔腻白皙如雪的肩颈。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和离了!”
“这是公主的决定,我自始至终没有同意。”
郁禾强势:“我的决定,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裴聿泽问道:“公主是怕与我同房?”他抬手拂过郁禾颈边飘落的几根发丝,而后收回手。
郁禾被他这句话刺激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动作。
“哼,我为何怕?”
“怕触景生情。”裴聿泽淡淡道。
郁禾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有一种吸力,几乎要将她吸进去,她顿时想起他们曾经令人羞涩的耳鬓厮磨。
蓦地脸颊滚烫了起来,犹如雪白天地间猝然绽放的牡丹花。
裴聿泽凝视着她,问得认真:“公主在想什么?”
郁禾回神,狠狠瞪他一眼:“想把你丢出去!”
她觉得很有力道的一眼,在裴聿泽看来其实很是娇嗔,一如……他克制住自己的思绪,见郁禾丢过来一个枕头,他利落地接住。
“你睡榻上!”
裴聿泽趁机得寸进尺:“还请公主拿一份狩猎场的地形图给我。”
郁禾回头:“你要那个做什么?”
裴聿泽眼底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第一次来,了解一下地形。”
郁禾不做他想,让青鸟拿了一份给他,命彩鸾放下了帘帐,隔开了床榻和软榻。
星辰眨着倦眼,裴聿泽躺在软榻上支着腿,借着一旁的窗户望着天边的星辰。
他睡不着,房中安静极了,他知道郁禾也没有睡着。
果然,郁禾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地坐了起来,在里头问他:“裴聿泽,你今日很莫名其妙,你想干什么?”
好一会,裴聿泽才道:“我只是怕晚一步。”
他的声音低沉在这个夜晚,十分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