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安喝一口水,压了压胃里的不舒服,唇红齿白的一张脸生出浅浅笑意,引得旁边桌子的大妈婶子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他温声道:“可能是这阵子事情比较多,我每顿都有吃,还吃得不少,岚姨您不用担心。”
沈雅岚笑着拍拍他的手,又给他碗里添了些汤:“你妈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陈淮安回:“还没跟她说,她在那边也忙,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想等都定下来再跟她说,省得她再为这些事情烦心。”
沈雅岚当第一次听说这些话,继续发挥演技,面露喜色:“那可太好了,你妈知道了肯定高兴,外面再怎么样也不如咱自己家待着舒坦。”
许建设心里的警惕立刻又提高一个等级,他硬声硬气地试探:“你这是准备接手家里的事情了?我听你岚姨说你家里已经在给你安排结婚的对象了?”
陈淮安认真回许建设:“没有,许叔,我早就跟那边说清楚,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从来没有接受他们安排的打算,所谓的结婚对象也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同意过,他们以前没管过我,现在也管不到我的事情,以后更管不到。”
沈雅岚在桌子底下再踢许建设一脚,让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轻声宽慰陈淮安:“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慎重些没错,咱肯定要找
一个自己喜欢的,”又转开话题,“那你这次有没有带个女朋友回来,岚姨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陈淮安道:“女朋友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沈雅岚看许建设一眼,演技愈发浑然天成:“真的?什么样的姑娘,回头等你跟人姑娘定下来,得先带回来让岚姨看看。”
提起喜欢的人,陈淮安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她……很优秀,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喜欢她的人很多,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开口,我感觉她应该不会喜欢我。”
许建设听着陈淮安的话,脸色稍微好了些,在心里哼一声,还算你这个小白脸儿有点自知之明,我姑娘自然优秀,你不开口是对的,她肯定不会喜欢你。
他喝一口茶,慢悠悠道:“你要是没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开口,许叔给你过来人的建议,招女孩子的眼缘很重要,她要是待见你,自然看你哪儿哪儿都好,她要是不待见你,你呼吸都是错的,你连跟人家女孩儿表白都犹豫,说明你从心里也能感觉到人家姑娘对你没眼缘。”
陈淮安缓缓点头,眼藏落寞:“许叔说得对,大师不也给我算过命,说我天生带煞,六亲缘浅,我连亲生父亲和亲生祖父的眼缘都招不到,更何况又是别人。”
他顿了下,语气很平静:“您不知道,他们待我还不如家里养的那条狗亲近,或许我就是天生不招人待见。”
许建设拿在手里的水杯顿了下,他是这个意思吗,他不是这个意思吧,他没有说他天生不招人待见的意思啊,许建设想往回找补一句,但一对上陈淮安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心里莫名就揪了下。
这得是打小受过多少委屈,现在提起这些事情才能这么毫不在意,他揪起来的心里莫名又添了些愧疚。
他放下水杯,有些不忿道:“那是他们心思不正,听信那什么狗屁大师的话,你怎么天生不招人待见了,你岚姨就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沈雅岚嗔他一眼:“只我喜欢?你不也喜欢得不行,见到淮安来了,二话不说就跑去厨房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
许建设被架到了这里,轻咳一声,别扭开口:“这不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他跟那些陈家人可不一样。
沈雅岚拍陈淮安的肩膀:“听见你许叔的话了没,别想那么多,有你岚姨和许叔给你做后盾,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你只管去追。”
许建设突然醒过味儿来,刚要说什么,被沈雅岚一眼给瞪了回来,让他少掺和孩子们的事情。
沈雅岚早晨接到陈淮安电话的时候,确实是被惊到了,她和凤君私下里聊天,不是没想过把这两个孩子凑成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她们当大人的一厢情愿。
前些年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呦呦对她淮安哥的喜欢,但摸不清那种喜欢是单纯对哥哥的崇拜,还是异性的喜欢,近两年再提起她淮安哥,那种喜欢好像又没了,连语气都淡了很多,而淮安对呦呦一直都是进退有度,克制有礼,不像是存了别的心思,她还只当两个孩子中间没月老牵红线。
要是两个人真的能走到一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她找不出比淮安再好的女婿了,要模样有模样,要担当有担当。
陈家那摊子乱就由着他们乱去,淮安当年就能从陈家护下自己的母亲,现在还能护不住呦呦,更何况淮安以后就定在北京,陈家胳膊伸得再长,也很难搅合到这边。
而且她很喜欢淮安处理这件事的态度,就大大方方地登门,既说明了对他们当父母的尊重,也表明了对呦呦的看重。
许建设有些委屈地扯扯媳妇儿的衣服,这么容易就倒戈了吗,咱不得替闺女守好这第一道关。
沈雅岚再瞪他一眼,你对人淮安有什么不满的,想当初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情搞得热闹,让你去跟你师父我老爹摊牌了,你吓得愣是一个星期没睡好觉,怎么抱着我亲的时候没见你胆子有那么小,要不是看在你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的份儿上,我还乐不乐意嫁你都两说,就冲这一点,人淮安就比你强十倍不止。
许建设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全身的炸毛都耷拉下来。
陈淮安双手端起水杯,敬到许建设面前,话未全挑明:“许叔,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您也说了,我是您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我什么性子您应该了解,前两年我或许还羽翼未丰,所以不能给您什么承诺,现在我可以跟您保证,我肯定可以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
许建设沉眼盯着他好半天,才咬牙开口:“以茶代酒做什么,”又扬声喊胡师傅:“老胡,去把柜子下面那两壶酒拿出来!”
下午三点,许家酒楼的门外挂出了休息半日的招牌,这场酒从天亮一直喝到天黑。
许建设在喝晕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一个男狐狸精,他一个没留神,就掉进了他挖的坑里,他明里暗里的招儿这么多,也不知道自家那宝贝闺女能抵住他这迷魂阵几天,他可不想那么早当老丈人。
陈淮安虽然没有晕过去,醉得也不轻,他自认酒量还不错,可也禁不住那么多白酒洗胃,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撑着胳膊起身。
他近些年虽然来得不多,岚姨还一直给他留着房间,衣架上有他的衣服,墙角有他的网球拍,书架上还有他没来得及拿走的书。
陈淮安的手指在书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她之前借过去看的一本书上,拿出来,翻了两页,目光微顿。
他在书架旁找到一只笔,沿着扉页上留下的痕迹慢慢地描摹着,又慢慢顿住,一行字在他的笔下出现。
【淮安哥,你可不可以等我长大?】
许鹿呦刚从酒店出来,手机响起震动,她看到来电显示,不太想接他的电话,她只要一想到早晨的情景,就想找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说谎被当场拆穿,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
她咬着唇等到震动快要自动挂断才接通,将手机放到耳边,没说话。
“到家了?”他暗沉的嗓音有些含混不清。
许鹿呦踩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轻声道:“还没呢,今天多画了一会儿,刚从酒店出来,”她皱着鼻子闻了闻,好像隔着手机也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你喝酒了?”
陈淮安回:“喝了一些,不多。”
喝了一些不是这个状态,应该是喝了很多,许鹿呦问:“胃里难受吗?”
陈淮安没回话,只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许鹿呦。”
许鹿呦意识到他是真醉了,柔声应他:“嗯?”
陈淮安又叫:“许呦呦。”
许鹿呦回:“我在呢。”
他再叫一声:“呦呦。”
许鹿呦耳根很热,踢一下地上的小石子,小声咕哝:“老叫我干嘛呀?”
陈淮安道:“以前每次难受的时候,都想打电话这么叫你一声。”
许鹿呦睫毛忽闪了两下,她仰头看向远处的夜空,半晌,轻轻地叹一声:“天上的星星好多啊。”
陈淮安也看向窗外的夜色:“我这边也是。”
许鹿呦又道:“月亮也很美。”
陈淮安“嗯”一声,“是很美。”
许鹿呦话说得漫不经意:“我每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夜空,也很想给你打电话的。”
第34章
陈淮安喉间微涩:“那怎么没打?”
许鹿呦反问:“你呢,你为什么不给我打?”
陈淮安静默良久,又叫她:“呦呦。”
他叫完也不说话,许鹿呦也叫他:“淮安,”叫出来觉得有些别扭,又换了个称呼,“小安安。”
陈淮安嗓子里滚出两声低笑。
许鹿呦被他笑得心尖都痒了下,她揉了揉自己有些烫的脸,佯装恼:“你
笑什么?”
陈淮安回:“我在你嘴里总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名字。”
许鹿呦咬了下唇,又开口,连名带姓地叫他一声:“陈淮安。”
陈淮安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收敛起嗓音里的笑,低声应她。
许鹿呦攥紧手机,最终问出来:“你现在是不是……很喜欢我?”
空气里很静,晚风拂面而过,发丝被吹得凌乱,扰得无声的呼吸都失了序,他缓沉的嗓音和风一起进到她的耳朵里:“应该是比很喜欢还要多很多的喜欢。”
许鹿呦的眼睫不自觉地弯了弯,声音浸在夜色,能很好地掩住情绪,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之前不是一直当我哥当得很起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你不想把我当妹妹了,而是看成一个--”
女生,或者说是女人……
最后的话还是被涌上来的害羞给包裹住,没有完全说出口,她脚尖碾着地上的树叶,轻声道:“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醉鬼?”
陈淮安的意识虽然还在酒醉中,可有些事情连回想都不用,那一天的一切都印在他的脑海里:“应该是两年前你来香港,我去机场接你,那天你穿了条红色的裙子,就那样笑着朝我奔过来,我才意识到那个追在我身后叫淮安哥的小姑娘,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长大了。”
许鹿呦的脚定在树叶上,低垂下的眼睛看着地上的某处,半天都没说话。
陈淮安听出些不对,叫她:“呦呦?”
许鹿呦压下眼底的潮气,声音里到底还是带出了一点残存的委屈:“但你那几天话都好少,我还以为我招了你的烦。”
陈淮安一顿,醉酒的意识蓦地清醒过来,他放轻些声音:“你怎么会招我的烦,我那些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跟陈易章起了些争执。”
许鹿呦眼眶又有些湿:“你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开始想你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可你身体好了,状态也是一样,我问你,你只说没事,我不可能不多想。”
陈淮安认真道歉:“对不起,呦呦。”
许鹿呦不想接受他这个迟来的道歉:“晚了,你不知道我当时……”
很难受,还是不知道要去跟谁说的那种难受。
她对那次的香港之行有过很多幻想,去之前的一个星期她都没怎么睡好觉,她满心欢喜地去见他。
因为喜欢,所以会格外注意他心情的细微变化,他一个眼神的稍微不耐烦,哪怕不是对她,就算她告诉自己不要那么敏感,可也会控制不住地乱想好多。
她全程目睹了别人跟他的告白,又听到了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也击退了她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的勇气,他亲了她,可他又不记得。
那几天发生了太多她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她来的那天明明阳光明媚,走的时候天上却下着倾盆大雨,一如她当时心情,满心都是雾蒙蒙的潮湿,她甚至觉得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来这座城市,景色很美,却没有留在她的记忆里。
这些无法言说的酸涩就像是过期的情书,她当初没有送出去,现在也不想让他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将地上的小石子一脚踢到草丛里,轻哼了声:“你毁掉了我的毕业旅行。”
陈淮安嗓音晦涩难明:“我要怎么样才能做些弥补?”
许鹿呦想了想,慢慢道:“以后不管是有难过的事情还是开心的事情,你都要第一个跟我说,我不喜欢一直猜你在想什么,累都要累死了,我很懒的,不想谈让自己心很累的恋爱,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你已经用掉了一次机会,所以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陈淮安眸色深沉,低声应“好”,又道,“就这样?我给了你那么多的不开心,不要太轻易就原谅我,可以多给我些惩罚。”
原来他也知道我有过很多的不开心,许鹿呦抿住唇,缓过心里那阵凝滞,才开口:“那就还罚你明天晚上给我做一顿我喜欢的大餐。”
陈淮安回:“一顿不够,得罚我以后每晚都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大餐。”
许鹿呦睫毛微微颤了下:“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都喜欢吃什么一样。”
陈淮安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肉。”
许鹿呦下意识地想要和他唱反调,又突然觉得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别的意思,话到嗓子里,电石雷火间想到那天早晨莫名出现在床头柜的那个笔记本。
她压下心里的慌,装得淡定,小声反驳:“我也不是什么肉都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