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坚定地相信,只要自己能够走好“真诚的绿茶”这种人设,那么她永远都可以走自己的路,并让别人无路可走。
所以相比起今晚可能会突发的情况,她反而更担心自己的论文。
毕竟,万一她的论文写得不如德米特亚,她就必然会被迫代表中国艺术界在对方面前蒙羞——就算乔雾能受得了这种委屈,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老祖宗们也受不了这种羞辱。
汽车平稳地在道路上飞驰,她开始凭借之前做导游的记忆,去网上搜海量的资料去作证自己的观点,但奈何俄罗斯的公共网速实在慢到令人发指,等待页面刷新的空隙,简直又无聊又令人焦虑。
……这种上网冲浪的速度堪比在沙滩上散步。
“乔雾,你就这么喜欢在车里学习吗?”
也许是“好学生”乔雾先前几次掏出手机备忘录认认真真做笔记的模样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苏致钦盯着她正儿八经在电脑上敲敲打打,颇有些不适应。
“倒也不是……”乔雾恹恹地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主要是这个教授比较严格。”
苏致钦弯了弯唇,他今天心情不错,主动向她了解情况,并询问是否有他可以帮忙的地方。
横竖等网页刷开的空档没什么事情干,乔雾跟他大致讲了自己论文的切入点和逻辑框架,苏致钦认真倾听的同时也会给出他的见解和认知,竟意外地,也能给她提供一些全新的思路。
对于没办法线下实地参观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她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毕竟这在她看来,并不是完成论文不可或缺的条件。
乔雾认为,如果要研究宗教画,那她必须提前把几大宗教提前做一下区分,她之前做导游的时候,只大致研究过莫斯科的一些知名的宗教建筑的历史故事,对更深层的宗教文化,确实没下过太多的功夫——毕竟现在会选择找地接的自由行旅客多半都比较年轻,更喜欢沉浸式地去游逛景点,她在旁边讲解太多,反而显得聒噪。
网页终于刷开,页面里是一名曾经修复过喀山大教堂的艺术家写的手记,手记里贴了很多圣像画的参考例图,不同的教义和教派之间的绘画细节都有区别,细看之下,简直像在玩“大家来找茬”,乔雾看得头大如斗,吐槽同是宗教,为什么细分差异会有那么大、那么琐碎。
冬日渐冷,莫斯科的早晨刚刚结束一场小型的暴风雪,道路两旁积着厚厚的一层雪。
空中疏疏落落的雨丝里还夹着雪粒,路上行人寥寥,临街的店铺紧闭着橱门,十有八九都挂着暂停休业的标牌——毕竟这么冷的天,压根也不会有人想要出门。
饶是车里开着暖气,也带着一丝午间雨雪的凉意。
苏致钦带着一双薄羊皮的黑手套,定制的高级软羊皮手套严丝合缝包裹着他骨线崩起的手背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与衬衣衣袖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一种禁欲的色气。
他单手支腮,肘弯抵在宾利后座的皮扶手上,说得漫不经心。
“宗教,在信徒的眼中,就是联接现实世界和超自然的纽带,那些神圣化的仪式、经文、物品,如圣餐、圣经、圣火……只要是你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都会不同。”
“其实理解起来并不复杂,你们中国人常说的基督教,一般都是新教。”
乔雾消化了一下,好奇道:“先生,您也信教吗?”
从她参加了几次苏致钦的家宴来看,她能确定,无论是阿芙罗拉还是卓娅,亦或者莉莉丝,她们三姐妹显然都是东正教的信徒。
东正教原意是基督教的正统派,全称正统天主教会,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罗马的分裂,渐渐成为了俄罗斯最主流正统的宗教信仰。
而在俄罗斯,宗教氛围最浓郁的城市并不是首都莫斯科,而是圣彼得堡。
在圣彼得堡,有一座举世闻名的东正教大教堂——滴血大教堂,教堂内部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用佛罗伦萨的宝石镶嵌技术将乌拉尔山脉的宝石装饰在地面和墙壁上,精妙绝伦的马赛克镶嵌画由著名大师弗罗洛娃创作,巨大的教堂穹顶上描绘的,正是东正教《圣经》中的经典篇目。
然而,距离滴血大教堂几公里以外的地方,还有一座喀山大教堂,她之前每次带游客去喀山大教堂,都能看见信徒排队在圣母圣像画前祈祷。
苏致钦掀起眼皮,一副“你看我像吗”的揶揄:“我只信我自己。”
他的语气仍旧是那副标准的、绅士般的从容温和,但言语之外却透着一股嚣张的自信。
乔雾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
这是个离经叛道的无神论者,而且还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唯心主义者。
表面装得谦和有礼,一张面具盖在脸上严丝合缝,但倘若把他切开,估计里面全是黑的。
“那先生,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两张照片的区别在哪里?”
她把电脑频幕往他的方向移了一下。
横竖莫斯科的网速这么慢,有现成的万事通不用就是傻子。
苏致钦淡淡地扫了一眼:“从形而上做的解释,其实理解起来反而困难。”
乔雾:?
苏致钦弯了弯唇:“乔雾,你把手伸出来。”
乔雾将信将疑,倒也听话地坦坦然然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摊开了掌心。
少女长着一双跟她的五官完全不相称的手——
乔雾的五官长得媚态十足,斜着眼打量你、想着坏主意的时候,有一种惑人的烟视媚行,让人几乎是想瞬间将这种娇蛮而张扬的挑逗,折于身下,偏她正眼瞧你的时候,眼神又清澈得像丛林里不谙世事的雏鹿,纯得纤尘不染。
但就是这样一个两极化鲜明却足够明艳的少女,居然长着一双可爱的、圆润的,甚至还有点肉嘟嘟的、幼态感十足的手。
乔雾的手指与修长且纤细的漫画手没有半毛钱关系,相反,她的手指有一种短短的可爱,圆圆的指甲也被修的得有些短,连指缝都是干干净净,手掌细糯软嫩,在车顶柔光灯的照射下,透着细腻的淡粉色,而掌纹里的姻缘线绵延贯穿了整个掌心。
苏致钦记得幼年的时候,母亲清醒时会教他看手相,她在那间阴冷幽暗的囚室里,对他伸出手的时候,能听到锁链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曾在他的掌心里开玩笑似地挠痒痒,也曾在他的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名字。
她还对他摊出过自己的手掌,告诉他哪条是姻缘线、哪条是事业线,哪条又是生命线的时候,他盯着她的掌心,看着她掌面被利刃划开的错落凌乱的疤口,母亲原本绵延的掌纹被割得七零八落,就像她早衰的、无疾而终的人生。
可小狐狸的姻*缘顺遂,不知道以后哪个倒霉蛋会掉进她的陷阱里,甘愿一辈子供她驱使。
她会跟那个倒霉蛋结婚生子,幸福平顺,也许还能白头偕老。
“先生?”
乔雾犹疑地对他眼前挥了挥手。
苏致钦回过神,对上乔雾眼里的疑惑。
“先生,您刚刚在想什么?”
男人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她的掌心,他忽然牵过她的手,并将她柔软而肉感十足的手拢在掌心里——
但至少万幸,她不会嫁给孙少飞那种傻子。
隔着细腻的羊皮手套,她能感受到他掌心里温热的触感,以及被手套包裹着的、分明的指骨中透露出来的力量感。
乔雾任由他牵着,但实在不明所以,忍不住又出声喊了一句“先生”。
苏致钦捏了捏她圆圆的指尖,像是试图要将她的手指拉长一般,他突然遗憾地喟叹一声:“乔雾,你的手指要是再长一点,就不用老是跟我念手酸了。”
乔雾:?
乔雾愣了足足十秒才反应过来。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将手往回抽了一下,反被苏致钦拉得更紧。
乔正义的化身学习的标兵雾觉得有必要制止他这种突如其来的黄色废料,她正色道:“先生,我在学习,您知道您在干嘛吗?”
苏致钦拉着她的手,捏着她短短的、圆圆的手指尖儿,虚虚地比划了一个圈,他盯着她用食指和大拇指圈出来的直径,隐约觉得还是不对,又皱着眉把圈再放大了一点点。
还是不够。
最后,他满意地看着她用两只手圈出来的直径,弯着眼帘想了三秒,认真地望向她道:“我应该是在教你学习?”
乔雾:“……”
DOI是绕不过去了是吗?
第22章 莫斯科的雪-22
022
苏致钦在乔雾义正言辞的骂骂咧咧中,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并将她软腻的掌心揉开,重新摊平在了皮质的沙发扶手上。
但这次,刚刚才上当受骗的小狐狸颇为警觉,一直警惕地注视着恶龙先生的下一步动作。
苏致钦垂着眼帘,笑着摘下了手套。
虽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认真地观察他的手,但在他摘下来手套的一瞬间,乔雾脑中还是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句话——
这副皮手套像是古时候收纳美玉的木匣。
软羊皮的黑手套被随意地丢在了一边,当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她掌心的时候,乔雾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骨节分明、纤长细瘦的手指所吸引。
这是一双漫画手,一双充满少年感的手。
半圆的甲面被修剪得圆润而干净,细腻无茧的皮肉裹着指骨,从指跟到指尖,都生得匀称而纤长。
除了指腹上隐隐传过来的、越来越高的温度外,她找不到任何的瑕疵——这是一双完美到想要让人珍藏的手,她被这双手抚摸过,也因这双手而战栗过。
她曾在这双手的教导下,生涩地学着如何取悦他的主人,也曾在这双手的撩拨下,咬着被角,溃不成军,最后也是这双手,在她大汗淋漓、痉挛不止时,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春//潮不止之后的情绪。
“区分教堂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看十字架,天主教无论是新教还是旧教,都是一横一竖,区别只在于……乔雾?”
“嗯?”
视线撞上男人荧绿的瞳孔,促狭的揶揄笑意在他的眼底徐徐蔓开。
乔雾挑了一下眉,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刚刚有很认真地在听。
“先生,您继续。”
男人垂下眼帘,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
落在她掌心的指尖,重新开始示例。
饱满的指腹从她的姻缘线的起始点,不疾不徐地横向滑动。
他手背清瘦,骨线随着指尖起落的动作崩起。
“东正教的十字架,是三横一竖,第一条平行短横,是耶稣受死刑时用来书写死刑罪犯名字的,第二条长横,又叫刑木横梁,耶稣的双手被钉在这条横梁上,左右可见日月,第三条短横,是主放脚的地方,由于东正教教义中,认为人死后会根据灵魂之称来量出人灵魂的重量,灵魂轻者上天堂,灵魂重者下地狱,所以在造型上左高右低,形如称量。”
从十字架的构成不同到教派的分裂史,从不同的教派分支到神学宗教画,从不同教堂的造址和内设,乔雾一度怀疑,眼前的男人像个主修神学的大学生,她真心实意地发出感慨的同时,不忘掏出备忘录,疯狂做小抄。
男人用温柔而稀疏平常的口吻回应着乔雾的赞美和崇拜。
“乔雾,这是看一遍就能背的东西,你这样的夸奖,会让我受之有愧。”
乔雾:“……”
可恶,有被凡尔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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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晚上七点。
近郊的私人小庄园,隔着栏栅围墙,远看宛若一座中世纪的俄式宫廷,颇有历史感的外形,却在细节上有奢华的落笔——白色外墙上嵌着哥特式的拱形高窗,就连白玉廊柱上都是十七世纪特有的精致雕刻。
俄罗斯人惯来在细节打理上不太用心,但面前的这个庄园,临湖而建,定时有人清理枯叶杂枝,倒是让原本开阔的视野,别有一番冬日肃然的大气观景。
苏致钦在进入宴厅之前告诉她,这是莫斯科国立大学某位退休的荣誉校长的私人宅邸,老校长无论是在政治还是文艺界都交友甚广,所以哪怕在宴会上遇见中国外交部的官员,也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