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酒保在鸡尾酒里多加了一块冰,她们会不开心。
因为同行的女宾裙子太大,挡住了前行的楼梯,她们会不开心。
甚至因为某个厨师做了一道味道可口的家乡菜,她们也会触景生情地伤心。
而所有的不开心,都会莫名其妙地迁怒到他们身上。
漂亮的中国娃娃,坐在鹅绒靠椅上,穿着华丽的宝蓝色丝绒长裙,带着精巧的钻石皇冠,明明应该是明艳动人的样子,可乔雾却低垂着雪白的天鹅颈,饱含心事、郁郁寡欢。
苏致钦伸手替她将几缕被拢在西装领口的碎发勾出来,他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身,耐着性子温和地询问道:“乔雾,你愿意告诉我,到底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乔雾:“?”
在苏致钦好心的提醒下,乔雾终于慢悠悠地反应过来,他指的“不高兴”似乎就是乔雾在获悉爱莎被阿维德无情抛弃的时刻——她推己及人,忍不住代入共情了一下。
苏致钦见她目光微动,知道自己多半没有猜错——她果然是因为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而将情绪迁怒给了他。
虽然这种突如其来的小性子并没有让他不耐烦,但他依旧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解决掉这些可能会破坏彼此关系的小荆棘刺。
毕竟艾伯特用他的前车之鉴告诉过他,他之所以跟那位令人难忘的东方情人分开,就是因为彼此之间存在太多文化、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最后各种细碎的小问题,导致两人的关系提前宣告了破裂。
而现在,苏致钦并不想去假设这个场面的到来。
他轻轻捏了一下乔雾放在膝上的手。
少女的手掌温软,入手的肌肤细腻似玉。
苏致钦弯了弯唇,用一种强大而令人信服的自信语气向她保证:“我愿意替你出头。”
乔雾微微挑高了一侧眉:“……”
哦豁?
所以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揍你自己?
第24章 莫斯科的雪-24
024
当然,乔雾没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放肆。
她只是垂着眼帘,露出脆弱的、无助的模样,为难地扭开了脸,似乎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心事向外人吐露。
但乔雾这副忸怩、痛苦的样子,在苏致钦眼里,显然坐实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个派对上,确实有人欺负了她。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真诚地安慰道:“乔雾,你不用担心,我只会对那个人施以小小的惩戒,他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乔越演越投入目标冲击奥斯卡雾:“?”
有一瞬,她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你还想怎么样?
想闹出人命?
不至于不至于。
没必要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乔雾非常戏剧性地将头扭到一边,用莎士比亚的翻译腔回应道:“哦不,先生,我不想麻烦到您,就让那个该死的人,活在我们的唾弃当中吧。”
她的声音因为控制不住的憋笑而颤抖,落在他耳里,却是又隐忍又压抑。
她从他的掌心里抽回手,痛苦不堪地捂住脸,实际上,她因为憋笑,已经快要憋出了腹肌。
她将脸埋在掌心里笑得快要喘不上气。
温软而富有肉感的手指,从他掌中抽离的时候,苏致钦只觉得心中有一脚踩空般的失重感。
他敛眸想了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少女穿着宝蓝色的丝绒长裙,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宽松的外套罩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有一种易折的破碎感。
乔雾的肩膀颤动不停,显然是难受得厉害。
苏致钦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手掌被拉开的瞬间,乔雾已经在一秒钟里重新调整好脸色的痛苦面具。
她因为憋笑而憋出来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将她的眼眶染红,同时,也将她下眼睑的睫毛打湿。
他未曾见过她这样脆弱无助的模样。
即使很多年前也不曾见。
苏致钦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一紧,良久,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乔雾,请告诉我,他在哪里。”
乔雾:“……”
你不是挺聪明的嘛,不然你猜猜?
“我需要让这个人知道,他不能够随意伤害到你,哪怕他是无心之失。”
“……”
乔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好像有点过了?
他安静而认真地跟她对视。
乔雾对上他瞳孔里碧绿色的流光,恰好倒映出她懵懂、无措而委屈的脸——
乔雾只恨不能将自己投入的表演录出一段vcr,她没有进军内娱,绝对是内娱的一大损失。
在乔雾的顾影自怜中,她忽然听到苏致钦用一种近乎于对信仰宣誓的郑重口吻,对她说——
“Даювамслово。”
他说,我向你保证。
实际上,这句话倘若用中文翻译起来,远不如俄语那般有分量,那般的慎重。
毕竟从印欧斯拉夫语系到汉语系,这中间跨域的语系种类太多,语言的翻译跳转,情绪失真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用最贴切的、通用的语言来解释这种意向,应该是英语里的——“youhavemywords。”
我向你保证。
他半跪在她身前,仰面认真地看着她,向她保证,会替她出头,会帮她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长眼的傻瓜。
男人脸侧的线条清冷又干净,因为肤色白皙,映着玻璃吊顶上的迷离灯景,如同霓虹夜里的白露凝霜,透着一股清贵的疏离感,而眼前这位贵公子,却在诚恳地向她讨要一个名字。
乔雾觉得自己此刻虽然已经骑虎难下,但她难得将他戏弄于股掌之间,所以她还是想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几下。
小时候妈妈带她去乡间采风,她闲来无事会与人捉迷藏,总能将那帮半大的孩子骗到团团转。
她看着玩伴捂着眼睛从十倒数至一,看着那些同龄的孩子躲进草垛,躲进水缸,躲进厕所,躲进木篱笆下。
可她却搬了把凳子就坐在戏台的正对面。
绝对不会有人找到她,所有人都会忽略她。
因为她躲在最热闹、最显眼的地方。
久违的、恶作剧般的快乐,在苏致钦堪称虔诚的目光里,像汲上了水的枯井,有甘泉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乔雾垂着眼帘,为难地踟蹰了半分钟,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咬了咬下唇,试探地询问道:“无论是谁,先生都会替我做主吗?”
如果不是有爱莎这个前车之鉴,她都觉得自己会爱上苏致钦此刻的真诚。
苏致钦见她态度松动,弯了弯唇:“当然。”
乔雾狡黠的琉璃眼珠子转了一下:“先生,您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二楼的盥洗室里。”
-
苏致钦从保镖手里接过银质的绅士鹰头手杖。
他从二楼东边的玻璃花房不疾不徐地走向西侧的盥洗室,沿途遇见好几个试图跟他搭讪聊天的男宾,他微笑着婉拒他们喝一杯的邀请,在众人的不解中,步入正立着“维修中”木牌的盥洗室。
兴许是正在维修,盥洗室里似乎并没有人,地面和墙上的瓷砖都被擦拭得干净如新。
倘若他没记错,阿芙罗拉说过,因为这个盥洗室的设计令主人不喜欢,所以迄今也未投入过使用。
鹰头手杖轻击玻璃瓷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出声询问里面是否有人,他想等那个倒霉蛋自投罗网,却在不大的盥洗室里,听见了自己的回声。
他像一个老练的猎人,耐着性子,用鹰头手杖击开一扇一扇的木门,他打算亲自替乔雾小小惩戒一下艾伯特口中的某个园丁、某个酒保、某个厨师、某个宾客、某个侍应生。
直到——
他发现,整个盥洗室里空空如也。
除了镜子里那一张阴沉着的、满是不悦的、失魂落魄的脸——
盥洗室里只有苏致钦。
他看着镜中的苏致钦。
二楼的盥洗室。
镜子里的苏致钦。
这是乔雾给他的答案,而他也终于认出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毫无主见的没头苍蝇,没有脑子的愣头青。
他被贪玩的恶童轻而易举地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分明警惕地凝视着深渊,却仍旧不慎滑入深渊。
苏致钦在盥洗室的玫瑰香氛深吸了一口气,他单手拄着鹰头手杖,闭了闭眼,他抬手按住了被额角的青筋跳得发疼的太阳穴。
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地跑过来,伴着少女气息不稳的喘气声。
乔雾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开的一个玩笑,他会这样当真,就连苏致钦的两个保镖,都已经在盥洗室门口给枪上了膛。
乔雾:?
俄罗斯虽然持枪合法,但你们这样……不至于不至于。
她虽然笃信盥洗室里不会有人,但万一真有人倒霉进去了怎么办?
所以当她提着裙子追上来的时候,看着无人的盥洗室,还是小小地松了口气,她扯了个笑,故作镇定地跟镜子里的苏致钦对上了视线。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