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想再理苏致钦。
巧合的是,对方似乎跟她想的一样,两人回到庄园后,都极有默契地没再提艺术派对里这件事,他们沉默着各自回房,也没有互道晚安——苏致钦估计不愿意去回忆他像个小丑一样被她捉弄,但同样,乔雾也觉得盥洗室里的一切不堪回首。
凌晨两点,乔雾躺在床上,隔着淡粉色的纱幔看天花板,却烦躁得睡不着。
脑中不断闪现的,都是镜子里苏致钦失控到泛红的眼尾,碧绿色的眼眸里有着几乎病态般的矛盾。
也正是这些不断闪回的画面,让乔雾清醒地认知到,现在正睡在她隔壁房间的男人,远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绅士和克制,当她侵犯到他的边界线时,他就是个野蛮的偏执狂。
而她先前在两性关系上给予他的信任,也在盥洗室的镜子里,被彻底打碎。
她自以为对他的面具了若指掌,但实际上,她从始至终都不了解他——她不知道他确切的身家背景,社会关系,以及成长经历,就连最真实的性格,也只是初窥端倪。
她对苏致钦而言,清晰干净得像张白纸。
但苏致钦对她来说,全身上下都是谜团。
这种关系本事就不是对等的。
而且他甚至禁止她去探究他。
这太奇怪了。
乔雾越想越不对劲。
几缕月光透过厚实的窗幔落在白羊绒线织就的地毯上,她抬手捂住眼睛,开始冷静地思考分开的可行性。
当然,在妈妈的油画还没被拍到手之前,提前离开会存在风险。
如果真要虚与委蛇,她只能自我催眠,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乔雾:“……”
救命。
这真的太考验演技和心态了。
乔雾破天荒地失眠,但等她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磨磨唧唧下楼的时候,管家索菲亚却告之苏致钦已经提前离开了庄园,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回来了。
乔雾:“……”
还有这等好事?
乔雾也没多想,她开开心心地回到了小公寓,开始肝论文。
由于之前听了“恩格斯”、“地中海”和“英伦哥”三人的现场讲座,如有神助,她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论文给写完了,至于假期后面的大部分时间,旅行社要是来单了,她白天就会去做地接,而晚上一个人回到了小公寓里,就会泡进“青城情//欲流”里跟陈鸽她们一起打游戏,过得相当充实。
然而,假期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她居然接到了伊娃的电话,伊娃想要问她借论文参考,乔雾不解,便询问她是否是德米特亚家里的艺术画廊参观效果不佳。
伊娃吐槽道:“别提了,油画的总数是不少,但类别比较单一,后现代主义的画作居多,我跟亚历山大逛完都不知道论文该如何下笔。”
作为油画当中一个知名大类,后现代主义以解构形式居多,但倘若从艺术理解层面而言,仍旧以文艺复兴时期的主流作品做论文切入点最简单。
乔雾想到了科林给她的特权,便简单跟伊娃提了一嘴,问她要不要再去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看一眼。
伊娃喜出望外:“谢天谢地!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关系,我就不用发愁这么久了,请等一等,我问问亚历山大要不要一起来!”
次日清晨,乔雾在科林先生安排的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下,带着伊娃和亚历山大进入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
撇开底部正在翻修的几个展览厅,其余三层展厅的画作种类丰富多样,不像平常开放日那样游客络绎不绝,少见的闭馆内观,更是让三人享受着如同vip一样的待遇,展厅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到回声。
亚历山大好奇地向乔雾打听,她是如何认识画廊的总经理,乔雾含糊地应付了过去,但她转瞬就想到了苏致钦——
这是她第二次被无声无息地闲置这么久,中间没有任何的音讯和消息。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上来,就被乔雾一巴掌拍回了土里。
这是什么?
这就是PUA的自我暗示!
苏致钦“一见钟情”这个逻辑,是否真实成立,还有待商榷。
乔雾并不认为,一个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会愚蠢地被情感牵绊。
但哪怕他确实对她见色起意,而现在对她若即若离,也绝对是薛定谔的把妹大法。
她一旦开始患得患失,就说明她离被PUA和驯化不远了。
乔雾理智地想到这里,清醒地哼出一声冷笑。
伊娃热情地挽着乔雾的手逛展,不忘跟她疯狂吐槽德米特亚:“我早该信你的,我就不该把砝码都压在德米特亚身上,他三天前他邀请我们去他们家,恰好他们家族在举办宴会……啧,我觉得他纯粹就是想要炫富。”
亚历山大走在前面补充:“是的,宴会的声势弄得很大,邀请了很多人,好几个我都在电视上见过。”
乔雾:“那你们俩呢?”
亚历山大两手一摊:“我跟伊娃在旁边吃东西,反正宴会里的人,我们一个也不认识。”
“是的,德米特亚也根本顾不过我们,”伊娃皱着眉头想了想,“他那天晚上好像在追求一位淑女,长得可漂亮了,洋娃娃一样。”
亚历山大:“是的,我听那些人叫她莎娃,好像莎娃的家族垄断了俄罗斯50%以上的咖啡豆的生意。”
乔雾在听见“莎娃”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有一瞬的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伊娃耸了耸肩:“结果人家莎娃根本看不上德米特亚,洋娃娃的一双眼睛就直勾勾地落在另一位绅士身上。”
亚历山大笑道:“是的,但不得不说,跟德米特亚比起来,莎娃与那位绅士站在一起真的太般配了,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也不过分。”
伊娃也跟着感慨道:“上帝啊,那位绅士长得实在是太完美了,尤其是他的绿眼睛——”
乔雾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打断道:“绿眼睛?”
伊娃:“是的,因为在俄罗斯,这种瞳色也太少见了,主要是那位先生无论是从长相和仪态上来说,都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所以,你别跟我说,那位绅士待人接物温和有理,对谁都是笑眯眯,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颗很小的痣,他的左手食指还带着一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
乔雾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伊娃没跟上来,回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伊娃诧异的眼光。
伊娃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乔雾,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摄像头吗?”
乔雾:“……”
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没什么感情地扯了一下唇,轻飘飘地应了一句:“猜的。”
德米特亚所在的家族如果置办酒会,那大概率也是场文艺局。
而就她上次的听闻可见,苏致钦并没有参与这种酒会的习惯。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可能性就有很多了。
伊娃快步走上来,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洋娃娃在宴会中途就离场了,然后就是那位绿眼睛的绅士送她走的,洋娃娃别提多高兴了,相比起来,德米特亚可就没那么高兴了,我真想你也在现场,看他一脸不爽的样子还真得挺爽的。”
乔雾心想,我要是在现场,估计会把苏致钦拖进盥洗室里暴揍一顿。
她捏了捏眉心,计算了一下银行账户余额的同时,顺便也倒数了一下拍卖的剩余日期,最后,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
-
半个月的假期转瞬即逝,而乔雾的论文理所当然地收到了米哈伊尔教授的表扬。
德米特亚不知道乔雾哪来的神通,能跟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总经理科林先生搭上线,还能带着伊娃和亚历山大去参观不对外开放的画廊,他心里实在愤愤不平,尤其是当他看到教授对自己的论文评价,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越发显得先前夸夸其谈的自己,像个傻逼。
他找了个借口,向米哈伊尔提出申请更换学习小组。
鉴于德米特亚的家族日常对学校多有捐助,米哈伊尔也没太纠结,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新换进来的成员,叫弗朗西斯,是个德国人,稳重谦和,跟乔雾组里的人打招呼的时候,特地一板一眼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并说他阅读了她的论文,切入点新颖,观点深刻而有趣。
乔雾托着下巴转着笔,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旅行社不派单的时候,她一下课就会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学习、画画、生活,倒也自由自在。
但偶尔也会想起苏致钦,不知所踪、杳无音信,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其实她跟他认识,也有几个月了,除了最开始他推给她的那张名片以外,苏致钦并没有给她留任何的联系方式,他们日常并没有其他的私下交流方式。
倘若真要细想,撇开他在街头神出鬼没给她雨幕里撑伞的那一次,他们之间其余的日常沟通和邀约,更多是由苏致钦的随身秘书尼基塔来完成。
比如,当苏致钦需要她的时候,尼基塔会提前给她打电话,让她做好准备。
所以,一旦勤勤恳恳的小秘书没有联系她,那么她这一个月看起来,则更像是“闲赋在家”的状态。
只是没想到,一月还剩最后五天的时候,她刚刚下课,就接到了尼基塔的电话。
对方依旧是彬彬有礼的谦卑口吻,礼貌地询问她今晚是否有其他的安排。
乔雾虽然心里已经重新习惯一个人生活的状态,但她潜意识仍旧担心,会因为一次无心之失,而让之前的付出都功亏一篑。
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大丈夫能屈能伸*”之后,她调整好心态,决定做一个无情的财富收割机器。
黑色的宝马开进克林姆林宫。
尼基塔告诉乔雾,先生在议厅里开会,估计再过半小时就会出来,他让她耐心等待。
乔雾等得无聊,干脆下车透气。
今天的克宫并不对外开放,所以诺大的观景场地,行人寥寥,只有军装的守卫兵挺拔地站在各个岗哨上。
莫斯科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雪,红墙黄瓦的欧洲宫殿上裹着一层素色银白,如同一个静谧而祥和的童话世界。
伊万诺夫广场旁边就是俄罗斯的总统府和元老院大厦,作为政府官邸,政客议员坐着黑色内敛的轿车,一辆一辆驰过刚刚清扫过积雪的、潮淋淋的灰砖马路。
雪后的太阳躲在云层里,柔柔的光线落在正对面救世主塔的砖瓦轮廓上,反射出一层梦幻而朦胧的光晕。
美景难得,她掏出手机,找着合适的光影和布局,试图拍几张照片回去做画画的参考。
世界各地的景点都是如此,只要没有人,哪怕只有30分的景致,都能拍出80分的效果,更何况克林姆林宫本就是莫斯科的精华建筑所在。
取景框里的风景,是恰到好处的宁和。
可乔雾还没来得及按下快门,就在手机的镜头里,看到站在元老院大厦外厅的男人——隔着遥遥的两条街,在乳白色的大理石罗马雕塑下,苏致钦在一众西装革履的杜马精英的簇拥下从内厅走了出来。
穿着黑色呢大衣的男人,依旧是白色帝国领的衬衫,颈上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绅士而贵气,他侧眸跟身旁的人耐心交谈时,脸上温和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可绅士的皮下藏着的却是恶魔。
“维克多,那不是你的小宠物吗?”
苏致钦顺着科林的目光隔街望过去——
银装素裹的景致里,少女就安静地站在一株结着红色果实的无名树下,穿着浅灰色的过膝大衣,厚厚的蓝白格围巾藏住她大半张脸,直包住她的耳朵,巴掌大的脸,只露了一双墨玉似的、狡猾的眼睛。
她正抱着手臂,用一种坦然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像个陌生人一样,审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