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夹着浮冰的冷意,刮得人脸颊都疼到麻木。
在背靠海的木屋别墅门口,站着一个裹着厚实毛皮大意的俄罗斯男人,带着毛毛的防风帽,揣着手手在迎接她们。
男人笑着跟温柔的阿芙罗拉和不情愿的莉莉丝完成贴面礼,却在看到乔雾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阿芙罗拉:“还没有换吗?”
阿芙罗拉笑着摇了摇头:“目前看来,仍然没有这个打算。”
“但我没有听说有新生儿?”
“是的,还没有。”
男人遗憾地“噢”了一声,嘟囔了一句:“那小莎娃怎么办?”
阿芙罗拉无奈地笑了笑:“只能看她自己了。”
乔雾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她盯着男人防风帽里露出来的那一缕的红褐色的头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直到男人走进木屋,摘掉那顶灰黑色的防风帽,乔雾盯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终于认出了,这就是那天在艺术派对上,跟科林先生一起辩论的“地中海”。
阿芙罗拉跟乔雾介绍了“地中海”的全名,但由于俄罗斯的名字实在太长,她也只记得对方叫“蒙德斯基”。
蒙德斯基给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独立的木屋别墅,莉莉丝闹着小脾气,吵着要先回房间休息,路易斯跑在别墅前的空地上玩雪、打滚、撒欢,而阿芙罗拉就带着乔雾,在主屋的内厅,围着热烘烘的壁炉喝冰酒。
乔雾原本还对果酒调出来的鸡尾酒充满好奇,但等她从蒙德斯基手里接过搪瓷杯的时候,还是有种幻灭感。
考虑到俄罗斯人在细节上并不会那么用心,乔雾也入乡随俗,学着阿芙罗拉挤了几滴柠檬汁进去,大着胆子小抿了一口,才惊奇地发现,饮料的酒精味并不重,整体口感清甜,还带着一股浆果的香气,与其将它称为鸡尾酒,不如将它认定为气泡饮料更合适。
满心欢喜以为能背着苏致钦偷偷喝酒的乔雾,品尝到了宿命般的失落。
蒙德斯基跟阿芙罗拉在一旁聊天,乔雾则安静地打量着这个豪华的木屋内饰。
她做兼职地接导游的时候,因为需要了解俄罗斯的风土民情,也查过不少资料——俄罗斯主要的两大城市就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这两个城市集经济、政治、文化功能为一体,其余的城市因为地理位置、历史和人口等问题,总体的发展速度都不够快,尤其是像摩尔曼斯克所在的区域,因为地靠北极,除了少量的旅行游客以外,几乎少有新鲜的人口流入,自然经济发展也相对迟缓。
所以在捷里别尔卡这样的地方,拥有如此奢华装修的联排别墅,消耗的财力可想而知——毕竟在这种偏远的城市,建筑材料和物资的输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人所在的别墅,是三层楼的结构,一楼大厅有一个用大理石围成的壁橱,壁橱里烧着暖烘烘的碳,混合着全室内的湿气循环,竟比一般公寓的供暖要舒服很多,墙上还挂着一张完整的、巨大的白熊皮,熊脸眼珠的部分用黑色的琉璃宝石填充,就连锋利的熊爪都被保存了下来,如同战利品,向每一个进入的客人展示着主人的实力。
“这是我二十来岁年轻时,猎到的一只北极熊。”
乔雾由衷用俄语赞叹了一句“真厉害”,但蒙德斯基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极有默契地跟阿芙罗拉对视*了一眼,笑道:“跟维克多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乔雾只当是对方谦虚,毕竟都是成年的熊,能这样完完整整地猎出一张熊皮,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要是在中国,国内要是敢有人把熊皮大喇喇地挂在家里的客厅墙壁上,她第一个就报警,并且会帮助警察叔叔口头教育对方,什么叫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乔雾的目光落在二楼走廊的挂画上,二楼自楼梯口开始,平均每隔一个房间,中空的墙壁上就会挂一副风景画——俄罗斯地广人稀,所以本土的画家非常擅长就地取景。
有春季在旷野上播种的农民,也有夏季在蓝湖里划船的渔夫,秋收时壮实的农妇垒草垛,冬雪时调皮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作品的美术风格统一,且主旨也非常鲜明,赞美不同四季下普通人的生活百态。
见乔雾一直盯着二楼墙上的油画,蒙德斯基便笑着问她:“我听阿芙罗拉说,你在莫斯科国立大学的艺术学院里求学?对这些小东西很感兴趣吗?如果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的私人画廊参观一下。”
其实乔雾明白,在一年前的艺术派对,如果蒙德斯基能跟科林先生平起平坐地辩论,那么他在艺术方面,理所当然也有不虚的家底,更何况对方还是阔气大佬苏致钦的远方叔叔。
但乔雾不明白的是,相比起和蔼的科林,友善的、不知姓名的“英伦叔”,“地中海”蒙德斯基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可为什么这趟过来,对方对她的态度,几乎有了180度的转变?
不过既然“地中海”主动开口邀请她参观,她也没有道理拒绝,只是应允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小小贪心了一下——
“蒙德斯基叔叔,如果您愿意将部分藏品短暂地借我办一个小展的话,我对您慷慨的会更加感激不尽。”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有一个清亮的女音。
“乔雾,你既然来了这里,就需要遵守冬猎的规矩,在这里,客人不可以随意向主人提要求,除非你猎到了价值最高的猎物。”
坐在壁炉前的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齐刷刷地往门口看过去。
莎娃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工装,黑色的宽皮带圈出她纤细有力的腰肢,小腿的束口扎得紧紧的,一双黑色的防滑中筒皮靴。
俄罗斯合法持枪,她身材高挑,双腿修长,左腿上还圈着皮质的枪套,银色手木仓插在枪套里。
她带着黑色的半掌露指手套,右手拎着一只后腿带血的兔子,兔子还没死,被提着耳朵挣扎着双腿乱跳。
“阿芙罗拉,我原本以为你们是打算去西伯利亚的,我刚才在小木屋那边碰到了莉莉丝,”莎娃目露期待,“所以维克多也会来吗?”
在获得阿芙罗拉肯定的答复之后,莎娃脸上的开心不加掩饰,但很快,她就克制下这种狂喜的情绪,望向蒙德斯基:“叔叔,我改主意了,我不想要您这张白熊皮做礼物,我想向您讨要三个小时。”
蒙德斯基不解地“啊”了一声。
莎娃自信地扬起脸,大大方方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您可以帮我向维克多争取三个小时,我并不想去圣彼得堡结婚,所以我有事想跟他说。”
蒙德斯基明显为难,但这时候当着阿芙罗拉和乔雾的面,也不好当面拒绝她,只应得含含糊糊。
“莎娃的哥哥为她找了个未婚夫,再过两个月就要订婚了,”阿芙罗拉凑到乔雾耳畔,轻声解释:“刚才蒙德斯基跟我说,他们冬猎已经有几天了,明天上午十点,会统计猎物的价值,今年冬天也许是气候的原因,捷里别尔卡森林里的猎物很少,但莎娃的枪法很不错,她猎到了白狼,远比车臣那边几个大胡子猎到的驯鹿价值都高。”
但见乔雾一瞬不瞬地盯着莎娃离开的背影失神,阿芙罗拉担心她多想,毕竟莎娃对维克多那点心思,路人皆知,有同性这样觊觎自己的情人,正常人心里多少都会不舒服。
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太将莎娃的放在心上,毕竟哪怕真有三个小时,维克多和莎娃也发生不了什么,乔雾,你说是吗?”
握住她的手指的力道温暖而柔软,直到提着兔子的莎娃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回过神的乔雾终于幽幽地、惆怅地叹了口气。
“是啊,”少女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我真的太久没吃麻辣兔头了。”
阿芙罗拉:“……”
-
因为纬度的问题,捷里别尔卡天黑得有点早,乔雾在自己的二楼小木屋别墅里吃过简单的晚餐,才7点就无聊地坐在小壁炉旁边的摇椅上发微信。
路易斯刚才在雪地里累了,现在正躺在她床上打呼噜。
偏远地区的网络信号很差,消息时断时续,有时候连表情包都刷不开。
【大哥哥:你们在北极圈里,能看到极光也说不定,记得拍照。】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之前学霸哥哥还问我呢,要不要冬天去阿拉斯加看极光,费用他全包,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大哥哥:凤凰,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贫贱不能移的好姑娘。】
【乌云不高兴:[猫咪吃惊.jpg]】
撇开“青城情//欲流”的五人游戏群,她、陈鸽还有凤凰,有一个临时的三人菜鸟姐妹小群。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一男一女一起看极光意味着什么吗?】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高中那会儿看少女杂志,记得可太清楚了,说要是恋人在旅行当中看到了极光,就会得到极光的祝福,会一辈子在一起,我光是想到学霸六十多岁的时候,年轻健壮的肉//体不在了,都有点害怕。】
【大哥哥:但他至少还有能帮你写作业的脑子。】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大哥哥,妹妹60岁的时候已经从C大毕业40多年了,不需要再写作业了,OK?】
【乌云不高兴:你怎么还跟他在联系?】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他问我要不要认真谈一下嘛,我想着我还有2年才毕业,多一个给我写作业的人也不亏,就鬼迷心窍了一下。】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发誓,我对他没有感情,只有利用!】
【大哥哥:@乌云不高兴,未来的妇科主任医师必须告诉你,凤凰这种行为是对待恋爱极不负责任的态度,你不要学。】
乔雾捏着手机,满头黑线,想着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大哥哥,你怎么就光说我不说乔雾呢,男朋友的照片到现在都不肯发,藏着掖着,这猫腻得也太明显了吧?】
【乌云不高兴:……】
谁让苏致钦这段时间一直都神出鬼没的,她又不能每次都三更半夜完事了拉着他在家里拍一张,这种一看就有问题的时间和地点,老师不担心都有鬼。
乔雾把手机丢到一旁,躺在摇椅上想着要怎么去跟他讨这张照片交差,卧室的玻璃窗上忽然发出一声“啪哒”的清脆声响。
她警觉地从摇椅上起身,竖着耳朵认真听了一下——
“啪哒”又是一声。
她拉开米色的粗布窗帘,才发现玻璃面上有好几处星点雪渍,像是雪球砸上来后,残留的痕迹,似乎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很快,一个小小的雪团再次飞了上来,“啪”地一下,精准地砸在窗玻璃上。
是谁在玩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
乔雾气呼呼地往外推开窗户——
木屋的小别墅,造得并不高,窗台离地也不过三米。
捷里别尔卡的主干道已被大雪覆盖,路边的基础设施都有点老旧,被缠着各种线圈的电线杆像是不堪重负,歪歪斜斜地立在路边,有半截已被埋在雪里。
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秃秃地悬在电线杆的最顶端,而路灯下,苏致钦穿着一件黑色的柴斯特大衣,暗色的马甲,白色的衬衣,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左手插在衣袋里,带着黑色的皮手套的右手上里还揉着一小团雪。
如墨泼色的夜空下,是白寂无垠的雪地,她在呼啸的风声里,对上他的视线。
昏暗的路灯下,碧绿色的瞳孔眸色晦暗,似有黑潮涌动,恍惚间给她错觉,他看起来像是已经等了她很久。
但很快,苏致钦的眼帘弯了一下,对视里浓稠的情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将手里的雪团随意往地上一丢,后退了几步,然后抬了抬下巴,弯着唇对她不轻不重地吹了个口哨,轻挑散漫又不羁。
有细雪落在他深色的发梢上,柔暖的昏暗光线在他的发丝上镀上一层如同童话版的光晕,不真实地像是在做梦。
可乔雾扶在窗楹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耳朵被刚才的口哨声刮得又痒又麻,她抿了抿唇,想问他是打算干什么。
窗下的苏致钦忽然朝她伸出双手,对着她笑,跟她说:“乔雾,跳下来,我接住你。”
-
厚厚的雪,像松软的馒头,在夜晚中隐隐透着暗蓝的色彩,厚实的防雪靴踩在雪地上,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乔雾踩着苏致钦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昏暗的路灯下,男人的背影挺拔硕长,他人高腿长,步子又迈得大,乔雾在平时就要很费劲才能勉强跟得上他,更何况,她现在脑子有点晕,也许是早上从莫斯科过来的时候就没睡好,也许是从三米高的窗台跳下来,掉进苏致钦怀里的瞬间,被他不经意熨帖在额角的亲吻烫得有点发昏。
她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妈妈跟她讲的一个童话故事。
童话里的莴苣姑娘不顾巫婆的反对,在高塔上跟王子相会,只因为她在孤寂无人的城堡里听见了对方的歌声,听见他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最后哪怕被巫婆剪掉秀美的长发,被赶出衣食无忧的高塔,她也在所不惜。
乔芝瑜在讲完童话之后,曾经问过她,言言,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她当时答非所问。
——“如果是我的话,听到王子的歌声,我选择睡觉。”
她记得妈妈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她是个坏小孩。
虽然乔雾知道,三米的高度,不可能、也不应该让莴苣姑娘有爱情,但偶尔,如果只是短短的一个晚上,让她做一次好孩子,也不是不行。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男人回过头,停下脚步,示意她跟上。
她气喘吁吁地小跑了几步:“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他们已经远离了蒙德斯基的别墅群落,正往主干道的大路走。
昏黄的路灯下,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田野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