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身像是没带任何行李和背包,再简单不过的白色圆领毛衣和黑色的休闲西裤,定制的黑呢大衣裁剪的线条工整而笔挺。
快一个月没见,苏致钦的头发似乎比她离开的时候要再长了一些些,深棕色的细碎的发尾扎在颈项,脑后有碎发被他用皮筋小小地扎了一个发揪揪。
他的打扮松弛又随意,站在她面前的样子,就像是下楼买了个菜,上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忘带钥匙那样家常。
乔雾:“……”
也许是乔雾在门口发呆的时间实在太久,苏致钦抬了一下眉毛,喉结上下滑了两下,翠绿色的瞳孔有显而易见的不满:“这么不欢迎我?”
乔雾又呆了几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闻味道就齁甜齁甜的蛋糕,又讷讷地抬头看了看苏致钦,才“哦哦”两声,将手心因为局促紧张而冒出来的一丝薄汗在衣摆上胡乱揉了两下,这才在门口让出了路。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却往楼道口又多看了两眼——他没有带保镖,似乎轻装而来,孤身一人。
苏致钦环顾乔雾的老破小,不过60来平的,紧凑的布局,通道窄长,却五脏俱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附带一个敞开的阳台,客厅的墙角还摆着画架,餐厅的小柜子丢着一个小布袋,从布袋没扎紧的收口里,能看见掉出来的糖果包装。
依旧是陈皮糖。
眼前的陈设和散乱的布置方式,跟乔雾在莫斯科的公寓如出一辙。
男人打量她住所的时候,乔雾也在打量他。
不似分别时,他脸上那种深浓的倦怠感,眼前的苏致钦,即便漫不经心随意扫过来时,翠绿色的瞳孔仿佛也盈了摇碎的星光,神采斐然。
从她打开门,对视上他的第一眼,她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放松又自怡。
即便被自己在门口堵了一会儿,也没有以前像是要记仇前那种要笑不笑的样子。
乔雾默默地将苏致钦的状态打上“中场休息”的标签,就像那年冬天,他带她去摩尔曼斯克之前,也有过这样一段休闲而惬意的时光。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来这里度假。
虽然莉莉丝当年曾经在马场告诉过她,像他们这样的人无法离开俄罗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抵达西渝,又是如何找到这里,但归根结底,这些都不应该是她该去操心的事情。
她强行按下心里不该有的悸动,她给自己洗脑,自我说服,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跟以往在莫斯科被他闲置上一两个月突然见面没什么两样。
两人的视线最后共同聚焦在厨房的煤气灶上。
乔雾自觉心领神会。
“先生,你肚子饿吗?”
苏致钦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吃你煮糊的肉丸面疙瘩吗?”
乔雾:?
空气里隐隐约约地弥漫出一股焦糊的味道,乔雾后知后觉地“卧槽”了一声——刚才煮饺子忘记放水了!!!
她手忙脚乱地关火开盖,正准备给自己救最后一波救场,却没想到门口不应景地传来热热闹闹的对谈声。
“叮咚叮咚”的门铃按得乔雾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开始爆炸,脑子里的警钟敲得整个天灵盖都魂飞魄散。
她差点都忘了,miaoko带着陈鸽凤凰和马真真,祝婶带着王叔张伯他们,两路大军约好了晚上9点来她家里陪她守岁。
乔雾:“……”
救!命!
乔雾看了看苏致钦,又探头看了看被拍得“啪啪”作响开始震动的木门,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候也压根顾不得拘谨,她推搡着苏致钦就往卧室走,苦苦哀求拜托对方能不能先暂时在自己的卧室避一避风头。
苏致钦居然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问她:“那安全起见,我是不是还应该找个衣柜躲一躲?”
乔雾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上道,就真的顺着对方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卧室的衣柜比较小,你可能躲不进去。”
苏致钦:“……”
乔雾:“……”
“乔雾,我们是在偷//情吗?”
乔雾:?
“为什么我要被塞进衣柜里?”
乔雾:?
喂!不是我要把你塞进去,这不是你自己提议要进去的吗?
四目相对,气氛僵持。
眼见男人脸色不愉,乔雾无奈妥协,想着他千里迢迢过来,把他塞进衣柜也的确不是什么待客之道,但总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的亲朋好友面前。
别说他没打招呼就过来,本就让自己措手不及,要是跟这两拨人撞上了,乔雾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门外铃声催促。
miaoko跟卖臭豆腐的陈叔叔都开始聊天,祝婶向陈鸽打听妇科里的八卦,而凤凰和玛卡巴卡则在门口扮乖,一一跟叔伯婶婶问号。
乔雾干脆牙一咬心一横。
“先生,那您知道等会该怎么说吗?”
老板、朋友,来自俄罗斯远道而来的客人——乔雾心想,以他的身份应该知道如何在陌生人面前跟她保持身份和距离感。
见乔雾松口,苏致钦绷紧的嘴角弧度都稍稍松了松,鼻腔里不满意地飘出了个“哼”来。
乔雾绕过他去开门,门把手被拧住,灰旧的暗色木门由里自外打开的时候,门外一众人的喜气洋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给打断了。
所有人的视线越过乔雾的肩膀,诧异而不解地落在站在客厅走道的男人上的时候,苏致钦温和的眉眼已经先人一步弯了起来。
“我是乔雾的男朋友。”
乔雾倒抽一口凉气,整个天灵盖都像是被人掀起来又重组,想回身去捂苏致钦的嘴,但奈何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大,她四肢都木木的压根也不听使唤。
脑子里的警钟敲得鸡飞狗跳,洪亮的质疑三连“我是谁我在哪他到底在说什么狗屁东西”在耳边提问提得振聋发聩。
众人面面相觑,眼前的男人字正腔圆的中文听不出一丝异国口音,唯独那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和那一双翠绿色的眼瞳,在告诉着他们自己的身份。
沉默的时间久到乔雾能幻听到乌鸦飞过的叫声。
“……卧槽。”
是万花丛中过,片叶采学霸的凤凰先回过了神。
“哎呦哎呦,是小苏啊!”
第二位表达了自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祝婶终于开始了她的自来熟,只是对方开口的第二句话,就让乔雾想要原地去世——
“你比照片上的还要俊哦!”
乔雾:“……”
老师!
你一个和尚!
口口声声六根清净的和尚!
至于把你学生乱七八糟搞的对象的合照,发给这么多人看吗?
这!合!适!吗!
可乔雾还没来痛苦地捂住脸,苏致钦已经精准地抓到了重点。
“照片?”
男人狐疑一瞬,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他跟乔雾也就只拍过一次照。
男人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眼乔雾,却发现对方的灵魂正浑浑噩噩地飘上了天花板,努力寻找上吊的麻绳。
苏致钦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让他自己也觉得高兴的笑来。
站在门口的众人鱼贯而入,拉着苏致钦的手开始了进行了国人特有的入乡随俗——
几岁啦?
家里是干什么的呀?
在西渝要待多久啊?
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定居了呀?
以及这混血是怎么个混法。
苏致钦难得的脾气好,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嘴甜得要命,但时不时扫过来的揶揄眼风落在乔雾身上,依旧让她如坐针毡的尴尬。
她一想到那天晚上为了哄他拍照片自己撒的谎——
我不想一年半之后分别,没有任何念想可以让我回忆先生。
乔雾:“……”
别问,问就是后悔。
她现在只恨自己不是一只穿山甲,找不到地缝钻不进去。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乔雾只能破罐子破摔,在心里揣测苏致钦大概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她的尴尬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王叔这辈子也没出过国,仔仔细细地盘了一遍苏致钦的家世,认认真真地问他要不要考虑把俄罗斯的生意弄点到西渝来,这样也好在这边长住。
苏致钦垂着眼帘没说话。
王叔却仍在努力游说中国市场好。
“你看,我们中国人这么多,西渝也算是个人口大省了,到时候保不准赚得你盆满钵满。”
乔雾一口凉茶差点没喷到叔叔脸上,她一脸痛苦地告诉叔叔,说中国人多用在这里不太合适。
苏致钦也跟着沉默了一会。
“还是别了吧。”
“这样对我们大家都不好。”
王叔叔不明所以,热心得仍旧试图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祝婶却已经嫌她站在旁边碍事,干脆指挥她去把他们带过来的水果洗了。
乔雾去厨房找果篮,一堆人新奇地围着苏致钦还在问东问西。
男人回答得从善如流,偶尔也会反客为主。
“是么,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叔叔阿姨面前说我的。”
乔雾只恨自己一个人不能当两个人用,就差没丢下手里的水果去捂他的嘴,让他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但很快,她就想扑上去,捂住垃圾街里各位叔叔婶婶的嘴,让他们别跟倒豆子似的把不该说的都往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