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西区,圣弥亚大教堂。
彩绘玻璃投下的光影显得格外宁静。
穿着白袍的年轻神官正站在台上,诵读圣典。声音清澈,在穹顶下回荡。
堂下无数教徒轻声跟着念诵。
“——赞美神明。”
念完这一个章节,说出结束语,年轻的神官停了下来。台下的信徒露出了或迷惘或虔诚的表情,有人兀自沉思,有人闭目忏悔,还有一些合掌祈祷。他们拿着蜡烛,嘴里念念有词。
年轻的神官温安微笑着巡视过今日前来的教徒,忽地,他的目光停住,脸色微微变化。
教堂内的信徒的低语,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停止了动作,齐齐向同一个方向望去,有人惊惧,有人一言不发。
还有的人露出了复杂的目光。这种复杂的目光与往常不一样……甚至夹杂着了一些细微的,敬畏。
黑发的少女站在门口,
她穿着学院制服,表情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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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久不见了!”温安呜呜道。
脱离了神官职责,温安卷起白袍的袖子,扒在了栏杆上,一晃一晃,像一只快乐的小鹦鹉。
两人走上了教堂高处的钟楼,从这里极目远眺,可以看见低矮的民房,和远处的红灯区。
自从温臻出事以来,宗教信仰一片混乱,无数极端派的信徒选择攻击教堂,就在两人说话时,就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信徒愤怒地往墙上涂鸦。
“上一次见面还是什么时候?两三年前?那个时候你还在神殿……啊我记得,是你刚就职执刑官的时候。那一晚上,你到神殿来庆祝。”
对于大多数朴素的教徒来说,教堂仍然是他们精神的庇护所。
毕竟,让生活在苦难里的底层人民放弃信仰,实在是太难了。
林又茉往下看,有不少信徒仍然捧着鸢尾花式的圣典进入教堂。
看到林又茉的视线,温安说:“你知道吗?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了温臻的那个罪名。”
“罪名?”
“通奸,你不会忘了吧?”温安小声道,“还是你也不相信?”
“也?”林又茉重复这一个字。
“是啊,不光是我们,有不少信徒仍然相信神……相信温臻,他们觉得他是被陷害的——是议会见不得他名气太高,压过议会长,才要把他除掉。”
“毕竟‘通奸’这种事!哪个神官敢通奸?当我们神殿的禁闭室和鞭刑是装饰品吗?给他们来上两鞭就知道了。”
温安气呼呼的:“我们神官,除了神明和未来要结婚的对象,可是要保持绝对贞洁的。”
“说实话,我本来不信这个故事的,但现在越传越广,愤怒过后大家都开始冷静,开始信了,毕竟信徒们以前多崇拜神官,谁愿意相信他通奸?这不是打自己脸嘛。”
“你看那些在墙上乱涂的,以前可是几百号人围着教堂闹,现在就剩几个人了。”
“其他人呢?”林又茉问。
温安睁大了眼:“当然跑去冲议会啦!”
难怪薛柏寒那么急着揪出幕后黑手。
要坐实温臻通奸的传闻,必须拿出确凿证据。可偏偏那所谓的奸夫从宴会厅跑出来摔下去就已经死无对证,剩下的只是一地流言。
而向来目中无人的傲慢的议会长,恐怕不到最后一步,是绝不会低头发官方声明向低级公民承认自己被戴绿帽的。
“哦对了我是不是忘记说……在这个故事里,执刑官你可是一个正派人物呢!”
温安说到这里笑嘻嘻的,“抱歉,不是说你平常不正派的意思。”
林又茉看向他。
“毕竟你从吃人的议会里救走了神官嘛。”
温安打了个比方:“大概像……从食人国里救走公主的恶龙?”
实在是太烂的比喻了。
温安今年二十,有着温家人标志性的金发,他跟林又茉小时候在神殿时认识的。两人虽谈不上亲近,却因为年龄差不多,每日打照面,多少算是旧识。
林又茉小时候曾把他按进水池里差点淹死因为想看人能憋气多久……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温安的脑子就不好了,变成了一个旷世罕见的乐天派。
“对了。”
温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角落抱出一个箱子,递给她。
“这是温臻留在神殿的私人物品。他和议会长的婚礼前,按规矩不能携带私人物品。我偷溜进去收拾了一下,把能带的都装进去了。”
“这是你要的,对吧?”
林又茉点头:“谢谢。”
“他大概不知道吧——我们这些小神官,可想他了。那天看到他被关进禁闭室,所有人都快碎掉了。”
“反倒是那些长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脸色发青,讳莫如深的样子,连圣典都要翻到别的章节去。”
温安捏着鼻子忿忿不平。不过把林又茉送到教堂外时,他又摆出了那副端庄神圣的神官模样,“愿神的光辉常伴您左右,执刑官。”
林又茉不介意礼貌回复:“你也是,神官。”
林又茉收下箱子,箱子不轻不重,她没有看别人东西的习惯。温臻说他织围巾需要这些东西,她就联系了温安,过来教堂一趟替他取。
不过在林又茉准备回去时。
她忽地停住脚步。
她目光从手中的箱子上收回来,视线望向不远处的红灯区。
第25章
红灯区像个两极分化的地方。
不从正常的道路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破败的民房。污水横流,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街巷弥漫着潮湿霉烂的味道。
林又茉让人将从温安那拿到的箱子送回家,兀自穿过房子中间的小道,路过那些残破屋舍,屋里的人一个个神情麻木。再往里走,是一片废墟。原本发生过瘟疫的地方,到现在还是没人居住。
林又茉跃上天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响动。
黄昏的光芒从天际线尽头洒落,风掠过屋脊,吹起她的发梢。
林又茉回过头,看见了绛刀。
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
绛刀弯下腰,从天台残破的玻璃缝隙下捡起一个破碎的相框,里面有一张三个人的合照。
一个女人,两个长相一样的小孩。
他被女人搂抱着,脸颊上有三颗红痣,神情怯懦。
绛刀手指紧了紧,沉默地将相框放下:“我偶尔会回来这里。”他像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是吗。”林又茉看向远处的天际线,老实说,她并不关心。
看了会儿夕阳,林又茉一跃而下,轻巧落地。
绛刀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
林又茉漫无目的地行走,穿过低矮的平房。两侧的人看到她的打扮不甚惊讶——毕竟“执刑官”在红灯区属于一个色.情热度分类,这种装束的人比比皆是——不过等到有人看到她的脸,气氛忽然就紧张凝重起来了。
“执刑官。”
在林又茉走进红灯区主楼前,身侧递来了一个面具。
绛刀低声:“您最好还是戴上,最近红灯区很乱,人多眼杂,以防万一。”
林又茉接过了面具,扣在脸上。
实话说,她对低级公民并没有过多兴趣。他们犯了罪自然有治安署处罚,罚款也好,监禁也好,枪毙也好,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林又茉的权力主要针对B级顶层和A级公民——都说了,她不热衷于杀人。
但很显然,那些上等人很会操控舆论。
进门的时候,她从腰侧一摸,摸出一张卡片。是许久前红刀为她弄来的那张假.证件。
林又茉迈步进去,绛刀顿了顿,也跟她一起进去。
红灯区主区,金碧辉煌的赛博风格加上古典设计的主楼怪诞荒诞,却又十分贴切。现在刚是夜幕降临的时候,红灯区刚刚点上灯。
林又茉走马观花一般在各个区内漫步。E级公民被极度物化,像布景、交通工具、家具一样装饰在房间各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极近讨好的神情。墙壁区上次的黄毛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果然,这次最热闹的地方,像传闻里的那样,是那座仿神殿式的馆所。新任的红灯区主管显然很懂得制造爆点,很快便扩建了那一带,用以迎接更多对神殿愤怒的客人。
林又茉留意到,出入红灯区的客人,脖后几乎都挂着【D级公民】的标志。【C级】少量,【B级】已经算得上凤毛麟角。
“最不想E级翻身的,其实是D级。”绛刀轻声说,“如果没了E级,D级就是社会最底层。有了E级,他们还有人可以欺压。”
“他们需要E级的存在,来确认自己的‘相对优越’,哪怕那不过是一种制度施舍的虚假优越感。”
所以底层公民狗咬狗。议会从不真的担心社会阶级会被从底层颠覆。在E级试图挣扎之前,D级就会率先扑上去,替上层维护秩序,死死咬住最底下的那一环。
政变
,只可能是上层人的权力游戏。
林又茉兴致缺缺。
她扫了一眼楼内的陈设,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这不是红刀吗?好久不见您!”
一道过分热情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两人站住脚步,见一名小管理模样的人小跑迎上来,哈着腰,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您可算是回来了!我还正寻思着您是不是出公务了,怎么这么久都没露面。这里不少人都惦记您呢,您这次回来,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新花样?”
绛刀下颌微微绷紧。
——这人显然不知道红刀已经死了,连风声都没听见,只以为他是出差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