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呢?”温臻问。
长者诧异看他:“当然是杀了。”他皱紧眉,语重心长道,“温臻,做事要看长远。当年林家灭门我就已经容忍了你的任性,但现在不是一意孤行的时候了……”
他以为温臻会理解。
温臻的确应该理解,因为他是这样的出色,他是整个温家倚靠的希望,他是未来政变最关键的那枚旗子。
他的名字,注定会留在历史的篇章里。
但温臻只是笑了。
他弯起眼笑,漂亮得几乎不真实。
“叔父,你要是稍微有点聪明,”他慢条斯理道,“就不会换掉她。”
语气太过居高临下,长者当即沉下脸:“你——”
“您猜猜那天差点死在神殿外的男人——”
“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
……
……
同年。
边境小城,大雪纷飞。
纪廷元拄着拐杖站在山头,俯瞰银装素裹的城景。鹅毛大雪飘落,在他昂贵的外套上积起一层白。
“居然约我在这个地方,是想说什么?”纪廷元眯起眼看雪景,“这样的天气,对我这种老人家可不友好。”
“抱歉,我只是觉得这里风景很好看。”
他身侧走出来一名穿着白袍的金发青年,青年浅金色的长发披散,绿眸平静,笑容圣洁温柔。
温臻。
“议会长。”
“未来神官。”
两人互打招呼。
纪廷元:“如果你这次来,是为了让我协助你们温家二十年后的政变,就不用找我了。我人老了,卸任就退休了。”
温臻:“但您当年协助了我们处理林馨岚。”
纪廷元:“那是我和那女人有私仇,不是为了帮你们温家成什么伟业。”
他抬手看表,转身要下山,“我这个现任议会长还是很忙的,如果没有别的事,现在就要回都城了。”
“——您与前任执刑官林馨岚的恩怨,是因为您的儿子吧?”
纪廷元脚步停住。
空气一时变得死寂。
大雪簌簌落下,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也是个埋尸的好场所。
温臻无所察觉般,环顾四周,温声道,“这里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作为A级公民,您大概是因为跟妻子彼此深爱,才会在这座小城,用自然生育的方式迎接孩子的降生。”
“您也一定非常疼爱那个儿子吧?甚至在他之后,再也没选择培育第二个。”
“林馨岚喜欢‘去父留子’,跟她生孩子的父亲都会被杀死。”
“而她杀的其中一个,就是您的儿子。”
“无论您怎么劝说,她都没有放过他……”
“这就是您一定要林家灭门的理由,对吗?”
纪廷元缓缓转过来。
风雪中,那张苍老的脸阴沉至极,极其冰冷。
“小神官,你最好斟酌你的用词。”
风雪之中,白袍的神官静立,美丽的面容在雪中近乎看不清。
温臻依然是那副温柔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冷静。
“那这,或许对您来说是个好消息。”
“现在您有协助我们的理由了。”
……
……
……
今年。
联邦历320年,7月21日。“通奸罪”审判日十日前
。
神殿。
温家内部的问责,无数白袍的神官立在殿内周围,像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偶,仿佛一座无声的牢笼。
“我对你太失望了!你还记得我们的使命、我们的任务,家族的荣誉吗?!”
“一代又一代……我们究竟付出了多少,命运、信仰、名誉……这一切的一切,全部因为你而毁于一旦!”
威严的温家长者穿着厚重的金丝白袍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愤怒地冷声质问:“你作为圣洁的神官,竟犯下亵渎信仰的滔天大罪,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玷污了多少人的信念和希望?”
“你被议会长退婚,我们温家颠覆政权的计划怎么办?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处死了那么多人,把人手安插进每一个A级公民家中,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你的任性,被毁了!”
“是不是都是为了那个小执刑官?!”
长者恨恨拂袖,“审判日全部都由A级公民自由投票,林又茉现在请了长假,如果她真的不回来,她不管你,那你怎么办?”
温臻拂在地上,浅金色的长发蜿蜒在地上,他脸色苍白,唇色失血,身上锁着镣铐,说:“那我即将要做的一切也毫无意义。”
“你……你。你就因为她可能不再爱你,你宁愿选择死亡?!”
长者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他默许温臻拥有一样“喜欢的东西”,只是为了能拥有拿捏他的把柄。谁曾想,如今它反过来成了他钳制他们所有人的把柄。
温臻太爱那个孩子了——爱到甘愿为她将刀架在所有人脖子上,甚至包括他自己。
“就算她回来,能左右投票结果,可万一不够呢?万一就差那一票——你就这么信纪廷元会帮你?”
温臻撑起身体,他虚弱地咳嗽,血迹顺着唇角淌下。
“当然了。”他低声说,露出一个隐秘的笑,“林又茉,可是纪廷元的……”
**
“或许,你该叫我一声爷爷。”
壁炉熊熊燃烧的书房内,纪廷元语气温和,笑着说道。
……
窗外的风雪飘摇,这座小城在十一月就进入了冬季,漫天的大雪覆盖。
篝火的火焰足够旺盛,让整个室内都暖融如春。
纪廷元的目光落在目前的黑发少女身上。
火焰暖融,映照在少女的脸上,那张精致的脸如此动人。
是的,真像啊,跟他过世的妻子真像,跟他的儿子也真像,都是黑发黑眼睛。
如此迷人的颜色。
“我为你骄傲。孩子。”解除了所有武器的执刑官让人放心,纪廷元拉起她的手,少女光滑白皙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我很高兴,温臻没有把你教得跟你母亲一样古板严苛。”纪廷元面带欣赏,“你是个好孩子,我之前说我为你骄傲,都是发自内心的。”
“真可惜啊,林馨岚那个女人把我最疼爱的儿子杀死了,无论我当初多么苦苦求她,还是听到了他的死讯……那时我就知道,她永远不懂痛苦。”
“如你所见,”纪廷元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止住了血的大腿,叹息,“我有无痛症,我感受不到肉.体上的痛苦,可心里的痛……已让我厌倦活着。”
“所以我能想到的最大的痛苦,就是送他们全家人都去死。”纪廷元道,“让整个林家陪葬。”
“但幸好……幸好你留下来了。”
“幸好温臻护住了你。”纪廷元说这话时嗓音微微颤抖,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重重地扣在她手上,“幸好他保护了你,你才没有在那场灭门里死去。”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应该保护你的……可惜我的寿命有限,我快死了。”
“温臻答应我,在他得到所有政权之后,会将这一切交给你。我的孩子,你流淌着我的血脉,你本来应该姓纪,你是天生的政客,你天生应该做这个世界的主宰。”
“在我死后,我的家业,也全部会归你所有。”
纪廷元神情恍惚,像是因失血而晕眩。一切真相托盘而出,他不再有遗憾,他缓缓抬手,摸上林又茉的脸。
“你的眼睛,真像你的父亲啊,也像我的妻子……这么漆黑,深邃,像雪夜里的夜空……”
林又茉静静站着,她一动不动,任他触碰。
她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您,弄错了两件事。”
纪廷元一愣:“什么?”
“第一件事,红刀告诉您的刀片数不是七枚。”
“是八枚。”
林又茉舌头卷起,从唇中抿出一枚刀片,身影闪电般掠至他身后,刀刃瞬间架上他的喉咙。
“第二件事……”
林又茉低头注视刀片闪着的寒光,密密麻麻的狙击红光打在她身上,纪廷元连忙高喊“不要开枪!”“不要杀她!”。
林又茉俯到他耳边,确保说的话只有纪廷元能听见。
“我看过林家的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