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山东的油价,而非大明全境的油价。
由于消息滞后性,许多地方还没有开始大面积种植花生,许多地方的油价还很高。
山东产油虽然多,但油运不出去也没办法。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情况,许多地方的资源运不出去而便宜,而其他地方没有资源而昂贵。
正因如此,铁路的修建才显得格外重要。
“程粮长,那我们走了,明早辰时带人来帮你去孔秀才家里取税粮。”
“慢些走,小心点,别睡田埂上。”
“那不会……哈哈哈!”
打趣间,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程汇元收拾了一下桌椅板凳,扫了扫院子后,将剩下的饭菜倒入桶里,添上几斤红薯就提着来到村公所后面的猪圈。
虽然年轻,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青川村的里长因为生病前往了县里看病,他与程汇元在村公所后面养了几只鸡和两头猪,还有所里的两匹马。
一匹如今被他骑着去看病了,另一匹则是用来干活的挽马,明日拉税粮便全靠它。
“多吃点,明日好出力气……”
给挽马喂了一斤豆子,又添了一束草料后,程汇元这才回到了村公所内休息起来。
翌日一早,他带着挽马前往了孔秀才家中,而他的家坐落在青川村的清水河旁。
作为一个秀才,孔笙颇有家资,这青川村三千八百六十亩耕地,其中有近一千二百亩便是他的。
当然,这些田地也不一定是他的,但肯定是归他管理的。
凭着这些田地,孔笙日子过的十分滋润,一座占地一亩的三进出院子就足以代表他的实力。
在青川村里,他将耕地租给村民耕种,每亩地按照朝廷规定的收取三成田租。
过去两年时间里,每年都需要程汇元上门催促,他才不情不愿的交出税粮。
他不是没有试图对程汇元行贿,但程汇元不吃这一套。
与往年一样,今年也是程汇元亲自上门催促起了他缴纳税粮,不过这次的孔笙所摆出的架子更大。
敲门过后,程汇元带着村里的十几个青壮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才见那孔笙洗漱干净,穿着得体的走到了自己那院子的院门前。
他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为人白净清秀,与程汇元他们黢黑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下有七八个家丁,另还有一个掌事跟随。
走到门前,他站在台阶上俯视程汇元:“程粮长,不好意思,我这田现在归衍圣公府了,属于朝廷的赐田,不用交赋税。”
孔笙搬出了衍圣公府,这让程汇元身后的许多人不免泛起低估。
他们早就认为孔笙和衍圣公府有关系,只是没想到居然关系深到了这种地步。
一时间,众人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按照《大明律》,过往赐田同样需要缴纳田赋,一样是十税一,莫说衍圣公府,就是亲王府也得交税!”
程汇元很犟,用吃软不吃硬这五个字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
不过不管孔笙怎么说,今天这税他都得交,不管他身后站着谁。
“呵呵……我说程汇元,给你个粮长当,你是不是就觉得你特别了不起了?”
孔笙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的手书!”
他将信纸丢在地上,程汇元也不觉得羞辱,低头蹲下捡了起来。
这份手书是宁阳知县的手书,上面写的无非就是可以孔笙可以不用缴纳税粮。
面对这份手书,程汇元将它对折放在了怀里,不卑不亢道:
“这手书没有宁阳县的官印,在我这里不管用。”
“至于这份手书,我自会在事后将其上呈兖州府衙门,问问知府大人,这手书到底有没有用……”
“汝母婢!”孔笙闻言大骂:“程汇元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不管什么酒,总之今天你要么交税,要么我用抗税的名义请兖州府兵马司,亦或者宁阳千户所的兵马来让他们帮你交税!”
程汇元不卑不亢,那表情看的孔笙火冒三丈。
程汇元没有提宁阳县兵马司,是因为他知道那手书确实是宁阳知县的字迹,显然对方已经和孔笙同流合污了。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是吏员,直属吏部管辖,除非吏部和刑部定他有罪并将他开除,不然就算宁阳知县都收拾不了他。
“好好好……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孔笙压着脾气,程汇元却冷着脸回头对众人道:“大家伙跟着我进去收粮!”
“我看谁敢,谁敢私闯民宅,我就把他乱棍打出去!”孔笙叫骂。
面对他的叫骂,村民们被吓得不敢上前,但程汇元却直接往里面闯。
他做事情有自己的道理,在他看来他是帮朝廷收税,而孔笙也该交税,那就不是私闯民宅,是……“给我动手!”
忽的,孔笙的脾气再也忍不住,他抢过棍子就示意家丁把程汇元打出去。
这群家丁都是三四十岁,根本不知道这么做到底违不违法,故此孔笙一下令,他们便一拥而上,拿着大棒将程汇元打了出去。
“孔笙,你敢打吏员?!”
程汇元也没想到孔笙真敢动手,要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孔笙抗税不交。
“我说了,我这田是衍圣公府的赐田,我看谁敢强让我交税。”
孔笙趾高气昂,程汇元扶着被木棍打破皮的额头,当即就在村民的搀扶中踉跄向马车走去。
“老爷,这厮恐怕要去找府衙和军营。”
掌事看到程汇元的举动,当即隐晦提醒起来,毕竟他可是知道自家田地确实在交税的名列中。
“好……”孔笙见状,牙关一咬,当即便对掌事低语起来。
掌事被他所说内容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程汇元驾着马车离开,而村民们也纷纷散去。
在程汇元走后不久,孔府后门也走出三道身影,骑着马向程汇元离去的方向追去。
几日后,宁阳县外出务农的农民王二在洸府河发现了溺死的程汇元,连忙上奏附近驻扎的宁阳千户所军营。
事情层层上奏,很快便捅到了山东布政使司去。
在事情传播的同时,山东驻西厂百户所也得到消息,并调得了宁阳县仵作的记录文册。
“呜呜呜——”
几日后,随着汽笛声响起,地平线上一辆火车缓缓驶来。
它的速度并不快,就连铁路不远处官道上的马车也跟跟上它的速度。
随着它缓缓降低速度,并成功进入一个站台停稳,不多时一名身穿正五品常服,脸上留有短须的四旬男人走下车厢,同时扫视了一眼站台。
望着高挂的【济宁站】站牌,男人脸上还算比较轻松,但此时队伍之中一名身穿正六品常服的武官走出作揖:
“千户,弟兄们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
“这程汇元并非自杀,而是他杀,他的马车就在路旁,马匹却不见踪迹。”
“弟兄们走访青川县后,得知程汇元死前几日向当地富户孔笙要求交税粮,孔笙不仅拒绝,还棒打程汇元。”
“程汇元一气之下往兖州府奔走,看样子是想要去找兖州府衙。”
“当世在场的农户说,那孔笙拿出了宁阳知县的手书,但尸体上却没有手书,显然被人搜走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程汇元之死,恐怕是孔笙所为……”
武官开口道出千户来此的目的,闻言的千户也轻声道:“这程汇元为人如何?”
“是难得一见的良吏,得知他去世的消息,青川村许多百姓纷纷出资为他收敛尸体,将尸体运回其家乡吉林……”
“你说哪?”千户官打断了武官的话,武官顿了顿:“吉林府吉林县。”
“这事情大条了。”听到这话,千户官只觉得有些头疼,抬手道:
“证据保留,这件事情我上奏给都指挥使司,恐怕伯爷要亲自过问了。”
“这……”武官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需要上报自家伯爷的程度,故此连忙作揖。
千户官见状,也连忙命人将消息与证据传回北京。
几日后,随着汽笛的呜呜声再次响起,这次走下火车车厢的不再是普通官员,而是身穿赐服蟒袍的沐阳伯胡纶。
数百名身穿黑色戎装,腰佩长刀的西厂力士走下火车站成两排,年过五旬的胡纶看上去还很年轻,发须皆乌黑,但表情并不好看。
他走出车厢,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千户官。
“说说看……”
胡纶阴沉着脸,千户官闻言只能把程汇元的事情交代出来。
当所有经过都被了解,胡纶立马就攥紧了拳头。
尽管他一直在抓孔府的把柄,可如果这个把柄太大,那也有反噬自己的危险。
程汇元身死,这便是足够反噬的危险。
“伯爷,另外还有一件事,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千户官支支吾吾,胡纶却直勾勾看着他,让他交代一切。
“这程汇元是洪武年间鸡西关战死烈士的遗腹子,而且是单传……”
“你说什么?”这下便是胡纶都觉得事情有些过于棘手了。
吏员、渤海、鸡西关烈士遗腹子、单传……
这四个词真是一个比一个严重,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连他都要被训。
深吸一口气,胡纶看向身旁的一名指挥佥事:“孔府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