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佥事作揖回应:“都查差不多了,孔府侵占田亩数量庞大,另外府内确实私下记载了诋毁太祖高皇帝的石刻,石刻内容确实有贬低太祖高皇帝的描写。”
朱元璋曾经召见过孔子后代,其中的谈话记录保存了下来,这次的谈话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明廷官方版本,一个是孔府自己私下刻制的石刻版本。
两个版本的内容虽然没什么差别,但官方版本里朱元璋用词很文雅,而孔府版本里,朱元璋却是一口大白话,完全是个乡下老农的口气。
在宫廷记录中,朱元璋在面对孔府后人时言语间颇有讽刺意味,暗示孔府不学无术。
显然,他虽然尽量让自己言辞客气,内心却一点也不尊重孔府后人。
这不奇怪、朱元璋本就是赤贫农民出身,内心讨厌士大夫是肯定的,就算做了皇帝,需要拉拢这些人了,这种厌恶还是无法掩盖,算是阶级本性了。
与其相同,孔府后人也同样看不起朱元璋,所以他们故意保留朱元璋的白话原文,明显是借此讽刺朱元璋言语粗俗。
中国士大夫喜欢说自己不看重他人出身,实际却非常看重的,毕竟士大夫所依赖的社会制度基础,本身就是森严的等级制。
朱元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泥腿子翻身当皇帝的坏榜样。
故此,这块石刻一直被珍藏着,外人也无从得知。
不过问题在于,旁人不知道这块石碑,朱高煦却是一清二楚。
这石碑在后世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嘲讽孔府的时候都会端出这块石碑来嘲讽孔府世修降表还好意思嘲讽朱元璋言语粗鄙。
因此朱高煦很早就和胡纶说了这件事,胡纶也一直在调查,如今调查清楚了,却不想突然死了一个程汇元,而且杀人的人和孔府还有着密切关系。
想到这里,胡纶只能硬着头皮下令:“传令羁押孔笙,彻查孔府,另外把这消息传回京城,看陛下如何定夺……”
虽然口中在说看殿下定夺,但胡纶很清楚,孔府这次恐怕是要被彻底推翻了。
鸡西关血战参与的人并不多,能被称呼为烈士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说句难听的,这个程汇元的父亲,说不定就是自家陛下,亦或者傅让、张纯、王义、林粟等人的老部下。
老部下的遗腹子规规矩矩办事,结果被人给截杀了,关键他还是单传无子嗣。
也就是说,这个老部下算是彻底绝后了。
这几个条件凑在一起,别说孔府,哪怕是一个国家都该灭亡了。
胡纶艰难咽了咽口水,现在的他只能先把孔府那群人控制起来,等待自家陛下的旨意了。
在他的吩咐下,这条消息很快通过火车送往了北京。
朱高煦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是翌日清晨,原本这一日是十日一次朝会的日子,但随着这份消息送抵朱高煦手中,他却再没了朝会的心思。
“确定是烈士的遗腹子和单传无子嗣吗……”
朱高煦声音略带颤抖,并非难受,而是生气在努力压制。
“是烈士的遗腹子,也是单传,并且无子嗣……另外……”亦失哈迟疑着,过了片刻才道:
“这程汇元的母亲还活着,如果突然得知这消息,那恐怕……”
“行了!”朱高煦深吸一口气,表情十分难看,脸色阴沉的好似能滴下水一般。
“先以程汇元高升的名义,给他娘亲送些钱粮,这笔钱从内帑调拨。”
“另外,告诉胡纶立马给我把案子查清楚并定性,我的人不能白死!”
朱高煦罕见说出“我的人”,其中愤怒可见一斑。
亦失哈连忙应下,可应下后又不免担心道:“可陛下……若是这个关键点对孔府出手,群臣恐怕会有意见。”
“一群呱呱叫的家伙,吏员被人杀害,难道不应该以谋逆罪处置?”
朱高煦虽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十分平淡,但亦失哈却听得有些害怕。
“传我旨意,若是案子定性,株连孔笙九族。”
“若是衍圣公孔彦缙也有牵连此事,让胡纶自己看着办,如果他不好好办,那我届时就要去问问,这程汇元的父亲是谁的部将,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部将!”
第474章 程汇元案
“这里是衍圣公府,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啊!”“西厂办案,闲杂人等都滚开!”
胡纶抵达兖州府第三日,在北京朱高煦敕令刚刚下发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对衍圣公府开始了包围查案。
作为孔子第五十九代后人的衍圣公孔彦缙原本还在书房练习书法,突然听到院外嘈杂声不断,皱着眉放下笔走出小院后,便看到了数十名身穿黑色戎装的青壮年正在衍圣公府内来来往往,翻箱倒柜。
他试图阻止,却被西厂的一名百户官直接推倒在地。
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这天下居然还有敢对他出手的人。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就算是西厂,没有驾帖也不得来我衍圣公府!”
坐在地上,孔彦缙对着来来往往的西厂力士叱骂着,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衍圣公,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啊?”
孔彦缙话音戛然而止,他转头向身后看去,随即连忙起身作揖:“沐阳伯,您……您怎么也出现在这里了。”
瞧见胡纶的时候,孔彦缙便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胡纶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皇室之下,而胡纶出现的地方,也往往代表着大案的发生。
一时间,孔彦缙汗流浃背,只觉得热血涌上头,面红耳赤,紧张万分。
“孔笙是你的堂侄对吧?”
胡纶一句话说出来,孔彦缙便忍不住作揖道:“确实是我的堂侄,不过我们鲜有往来。”
“鲜有往来?不见得吧!”
胡纶冷着脸看着孔彦缙,如果不是不允许,他甚至想一刀劈了孔彦缙。
程汇元的父亲论资历,可以说比他胡纶还要老,结果现在他们程家这一根独苗没了,天知道当年的那群家伙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连自己都觉得棘手的事情了,而是连陛下都觉得棘手的事情。
想到这里,胡纶不敢想象等当年吉林船厂的那群家伙知道这件事,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你那堂侄挺有本事啊,居然连朝廷派遣的吏员都敢杀……”
胡纶咬牙切齿的说出这话,孔彦缙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不可能,这一定是弄错了,我那侄子良善,怎么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定是有人污蔑他!”
“污蔑?”胡纶真想上去踹这厮一脚:“青川村公所的挽马都出现在你侄子的家中了,你说这是污蔑?”
“这…这……这……这一定是……对!一定是误会!”
孔彦缙没想到自家堂侄会闹出这种事情,他上前作揖:“若是沐阳伯愿意替我解除这个误会,日后我愿以沐阳伯马首是瞻。”
孔彦缙至今都不觉得死了一个程汇元是什么大事,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吏员,类似他这样的小小吏员,大明朝还有数十万个。
只要胡纶愿意帮忙隐瞒,那程汇元的死也可以变成意外。
“误会?”胡纶笑了,他真是佩服孔彦缙的脸皮。
“不是误会吗?”孔彦缙见胡纶的笑容,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妙。
“这堂侄动程汇元的时候,不知道他是什么背景吗?”
胡纶气极反笑:“他父亲是当年渤海王府的护卫,战死鸡西关,而且他家两代都是单传,你说误会?”
“这句话……你和陛下说去吧!”
只是一句话,孔彦缙便大脑瞬间空白,他压根想不到,自家堂侄会对这样的人下手,更想不到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跑到一個村里担任吏员。
“这……这……这……”
孔彦缙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这时西厂的力士却找打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伯爷,找到了!”
一道声音从孔彦缙书房传出,孔彦缙愣了愣,忽的猛然回头。
当他看到两名力士带着一块石刻走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这……这是误……”
“衍圣公,你自己和陛下去解释吧!”胡纶不想再和这个腐儒扯皮,如今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他也就可以静待陛下敕令了。
“来人,调济宁卫将衍圣公府包围,按照族谱与账本包围其余旁系。”
“没有我的手书,任何人不得出入衍圣公府!”
胡纶冷脸下令,孔彦缙见状还想上前贿赂,却被力士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胡纶走远。
“完了……我的富贵……彻底完了……”
随着胡纶背影消失,孔彦缙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地,好似失去了精气神般。
不多时,衍圣公府被军队包围,而针对孔府嫡系、旁系、姻亲宅院的包围也随之展开。
“陛下,衍圣公府毕竟是圣人之后,不可轻怠啊!”
“陛下,此事应只论罪首,不该波及整个孔府啊!”
“陛下,若是牵连整个孔府,那天下读书人必然会不平,望陛下三思啊!”
十月初,程汇元被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庙堂,而衍圣公府被胡纶调兵包围,孔府嫡系、旁系及姻亲等人府邸被包围的消息也很快发酵。
数百名官员跪在武英殿前的广场上,不断为孔府做出开脱。
面对他们的话,武英殿内的朱高煦充耳不闻。
武英门阴凉处则是站着两个前来看戏的家伙,而能在皇宫之中看戏的人,除了朱高炽和朱高燧,恐怕也没别人了。
“老大,你说陛下真的要牵连整个孔府啊?”
坐在甬道阴凉处的马札上,朱高燧瞧着远处哭喊一片的文官,不由询问了身旁的朱高炽。
对此,朱高炽也表情有些复杂,他和朱允炆一样比较依赖儒家,如果是他的话,即便发生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会牵连整个孔府,顶多就是处置那个叫做孔笙的人。
只是现在位置上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那个总是喜欢把事情搞大的朱高煦。
“估计是悬了……”
沉吟片刻,朱高炽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对此,朱高燧啧啧几声,随后问道:“你说爹会不会同意?”
“他们现在应该快到喜峰口了吧,最多三四天就能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