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佳世搜了一下,只找到一个钱包和一串钥匙。
我们扶他下了车,又帮着他钻进后备厢。他没有一点要跑的意思,我有点遗憾。
“如果要帮忙,就来找我,你们知道我会一直在这儿。”他硬挤出一丝笑容。
即使是冤枉他了,我也不后悔。我递给他一瓶水,关上后备厢。
从刚才的暴行中我获得了黑暗的力量。我变得坚硬,强大。与这样的力量相比,所有的推测和假想都显得干瘪,软弱,乏味,一无是处,令人厌烦。现在,我急需的是一个结果,一个答案,我需要佳萌还活着,为此我不惜破坏,摧毁,不惜付出血与罪的代价。汽车在路上飞驰,董佳世专注地看着前方,脸上露出少见的冷酷表情,我明白,他和我想得一样。
就快到电话亭的时候,张君雅发来短信,是一处地址,灯塔路10号华紫小区17号。我重新设置了导航,二十六分钟之后,赶到小区门口。是一个高层小区。几十栋二十多层的高楼黑黢黢地立于一块拆迁后的荒地中央,就像是巨型墓碑群。17号楼对面的停车位上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轿车。停车的时候,我看了看,没有出租车,那几辆汽车里也都没有人。张君雅无非坐出租车和用手机软件叫专车两种选择,或者,她停在别的楼前了?我赶紧给她打电话,竟然无人接听。
“她可能下车了。躲到哪了。”董佳世试着解释。
“我告诉她千万不要下车的。”
“先别急,稍微等一下。”
说话间,从17号楼里走出一个长发穿裙子挎着包的女人。也许张君雅伪装了呢。我摇下一半车窗。如果能认出是她,就在她走近的时候小声喊她。那个女人走到拐弯处,只是向我们这边瞟了一眼,然后就拐向了另一边。不是张君雅。我又打她的手机,还是没人接。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我们的视野。我摇上车窗。
“从来就不听话。”我气得想摔手机。
“再等等。”董佳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又等了大概一分钟,还是不见张君雅的踪影,我拿起手机刚想给她打电话,就听有人敲我这一侧的车窗。我被吓得一哆嗦,手机险些掉了,扭头一看,一个长发戴眼镜的浓妆女人正在朝我笑。见我注意到她,她又敲了敲车窗,说了句什么,听不清,看嘴形,像是在说,是我。“是张君雅。”董佳世比我先反应过来。他开了车锁,张君雅钻进后排。
“你听不懂中国话啊!不是告诉你千万不要下车嘛!”我忍不住呵斥她。
“我也不想下车,可是不下不行啊。”她摘了假发和眼镜,看上去兴奋异常,仿佛正在经历一件足以改变世界的大事儿,“我怕跟丢了,后来就跟得有点紧。他可能发现了,起了疑心,一直回头看我们,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就只好让出租车司机赶到他前面。为了能弄清他到底进了几号楼哪个房间,就只好下车了。”
我还想训斥她,可是想到她是为了帮我们,也没发生意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到底去哪了?”董佳世问。
“15号楼,那边那个。”她从座椅间探过身子,指向我们左前方的一栋楼,“15楼,亮着灯呢,楼上也亮着灯呢,看见了吗?”
我矮下身子,扭头尽力向楼上看。
“看见了。”两栋楼中亮灯的窗口屈指可数,“确定是那吗?”
“确定。我眼见着他进了那个楼门,不久,那个房间的灯就亮了。”
肯定就是这了。不管他是人贩子,还是连环杀手,这就是他的基地。佳萌肯定就被他藏在了这里。
“现在怎么办?报警,还是直接上去找他?”我问董佳世。
“直接上去找他,我带着电棍呢。”张君雅从挎包里拿出电棍。
“不管是警察来抓他还是我们直接上去找他,他拿我姐做人质怎么办?”
他看看我,又看看张君雅。
“那怎么办啊?”张君雅问。
“先把他引开,从阳台进入房间救出我姐,然后再报警抓他。”
“我不明白,我们又不会飞,怎么可能从阳台进入房间呢?”张君雅一脸困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明白董佳世想怎么做。
蔡俊辉的楼上亮着灯,说明有人住,董佳世是想从楼上爬下去,就像大学时逃宿那样。
“可是,怎么才能引开他呢?”张君雅又问。
我和董佳世下车。张君雅坐到前面。我们从后备厢放出田仙一,扶着他坐进后座。为了防止不小心碰到螺丝刀,他把右手举到耳边,看着像正在对着什么发誓。他手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裤子上的血迹也只是小圈,应该没有伤到血管,已经止血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小心翼翼地问。
“证明你的时候到了,给蔡俊辉打电话,编个理由,约他出来。不能引起他的怀疑。”董佳世把他的手机递还给他。
“约他出来干什么?是为了抓住他,还是怎么样?”
“什么也不干,只要他离开就行。”
“差不多就是调虎离山呗?”
“对。”
“让我想想。”
他略微想了三秒钟。
“我就说找他出来吃烧烤喝酒聊天,而且我已经到他家小区门口了。我爱喝酒,基本是个酒鬼,他知道的。我以前也找他喝过酒,应该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已经到他家门口了,这样他就不好拒绝我了,这么说行吗?”
“如果他说自己不在家呢,你怎么说?”我问。
“我就说不管他在哪我都去找他,反正已经出来了。现在这个时候找他喝酒聊天,他肯定会认为我是想和他聊你媳妇儿的事儿,就算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他也应该不会拒绝我。”
我和董佳世对视一眼。我点头。
“行,就这么说。”董佳世给予了肯定。
田仙一开始拨号。
“用免提。”我命令他。
“明白。”他打开免提。
铃声响了六次,蔡俊辉接通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很松弛。
“还在看电视啊?”
“是啊。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找你出来喝酒聊天。我已经在你家小区门口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没在家,在我妈家呢。”
“你妈家在哪?我过去找你。”
“有点远,在西站附近。”
田仙一委屈地瞅了我一眼。
“没事儿,你把具体地址发给我,我去找你。”
“好,这就发给你。”
“一会儿见。”
他挂了电话,递回手机。
“我就说他没回家吧。现在可以证明我是好人了吧?”
“什么也证明不了,我还是怀疑你。”我明白无误地回答他。
他这么配合也许是因为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靠出卖同伙为自己换取逃脱的机会。
我们屏气凝神坐在车里等着蔡俊辉离开。三分钟之后,15楼的那个窗口黑了下去。又过了两分钟楼门口的感应灯亮了,蔡俊辉走了出来。
“出来了。我们还要跟踪他吗?”张君雅小声问。
“不用。”我小声答。
蔡俊辉站在楼门口点了一支烟,四下看了看,转身走进一旁的车棚推出一辆踏板摩托车,骑上,悠闲地向小区门口驶去。
我们又在车里坐了两分钟,估计蔡俊辉已经走远了,才下车。董佳世从后备厢拿出一捆拇指粗细的尼龙绳。
“还得委屈你一会儿。”我对田仙一说。
“不委屈。后备厢也挺好的。”
我帮他重新躺进后备厢。
我和董佳世带着张君雅走进楼内。
“你俩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保持微笑就好了。”等电梯的时候,董佳世告诉我和张君雅。
我们先到15楼,按了三遍蔡俊辉那个房间的门铃,确定无人之后从楼梯上到16楼,在亮灯的那一户门前站好位置,对着猫眼挤出笑容。
董佳世按下门铃。
“谁呀?”一个男人问。
“你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我是你家楼下的邻居,我叫董佳世。”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老婆出差了,我哥和我侄女来看我,我着急去机场接他们,结果把门钥匙落家了。我想借你家的阳台用一下。”
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微胖的年轻人,穿着灰色的短裤,蓝色的背心,长脸,脸上长着青春痘,一副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不好意思,我们想借用一下你家的阳台,马上就好。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看看我的身份证。”董佳世拿出身份证递给他。
“不用了。进来吧。”
“用换鞋吗?”
“不用。”
我们跟着他走进室内。房子装修得很简单。客厅里摆着几件旧家具。阳台是开放式的,朝南,与客厅隔着一个推拉门。我们扶着栏杆向下看了看,楼下的阳台也是开放式的,降低了进入的难度。
“你们准备怎么办?”年轻人好奇地问。
“用绳子把我送下去。”董佳世笑着回答。
“太危险了,还是找人开锁吧。”年轻人好心建议道。
“我已经劝过他了,怎么说也不听,从小就特犟。”我说。
“相信我,没事的,换锁太麻烦了。”董佳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打开绳子。
我帮着他用绳子做了一个简易的安全带,绑住他的腰和大腿,然后把绳子在横向的栏杆上绕了三圈以增加摩擦力。量好长度之后,又将绳子的另一端捆在我的腰上。
“你们等一下,我叫胖子来帮忙。”年轻人走回卧室,带了一个胖小伙儿出来。他是如此之胖,以至于每走一步,我都能感觉到楼板在震动。
董佳世跨过栏杆站到阳台的外侧。年轻人和他的胖室友在我身前,张君雅在我身后,大家一起拉着绳子,一点一点地把董佳世送下去。只用了半分钟,他就站到了楼下的阳台上。我整理好绳子,向两个年轻人道了谢,领着张君雅从楼梯跑下了楼。
董佳世站在门口等着我们。他的脸色很难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房间都是空的,我姐不在这。”关上门之后,他失落地低声说。我明白这句话的双重含义,心里顿时毛乎乎的。
他已经开了灯,房间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毛坯房。客厅的中间,一般人家摆放电视机的位置放着一个将近两米长一米宽一米高的巨大鱼缸,里面装有半缸棕色液体,上面没有盖子,隐约有气体飘出来。空调装在鱼缸的斜上方,吹着冷气。鱼缸的北面放着一个扇叶直径大约一米的电风扇,正对着鱼缸的上空呼呼呼地吹风。鱼缸的南面,靠墙,摆着一排十几瓶花露水,有空的,有满的,盖子都是打开的。阳台的门和北面厨房的门窗都敞开着。室内的空气在无声地流动,带着刺鼻的怪味,发酸,又有点臭,还有花露水艳俗的香味。毫无疑问,巨大的鱼缸就是怪味的源头,至于其中的液体,很可能就是浓硫酸。
这么一大缸浓硫酸绝对不可能是用来虐猫的。
我真的猜对了?蔡俊辉确实是一个连环杀手?我感觉头皮发麻,腿脚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