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夫人听后心里更舒坦了。
新来的九夫人可以,吃斋念佛的八夫人也使得,卖酒的臭丫头不是自己人,没得管。所有人都行,却不能是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不然就是打她的脸。
想起小芙,七夫人心里舒坦了——臭丫头,这会儿怕是已经上了老爷的床了。
老爷见了她跟那饿了三天的难民见了大白馒头似的,眼珠子恨不得粘她身上。
纪仲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提起那丫头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嘴咧得都快到耳朵眼里去了。
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倒有几分狐媚子劲儿,把这对父子迷得团团转。她索性做个好将人送上老爷的床——越是靠自己力气的丫头越是烈性,事成之后没准儿那丫头就自己一头撞死了,倒也不用她再费功夫。
到头来好人还是她做,还能将她摘得干干净净。
七夫人正做着兵不血刃就除掉那卖酒娘的美梦呢,冷不丁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声响。
七夫人隔着窗棂去瞧,见来了许多人,顿时皱了皱眉,袅娜多姿地迈步走了出去。
来的是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脸的煞气,将俩光着屁股的倒霉蛋扔进了院子。
七夫人往后退了一步,捂着眼去看,见是赵二曹跟杨威两个。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让他们…”
管事一跺脚,狠狠地朝她瞪了一眼。
“原还说你聪敏过人,你看看你办的什么事儿!”他恨铁不成钢地道,“得罪谁不行,偏要得罪山上那位!”
七夫人一愣,摇着头问:“山上…山上那位怎的了?我又何时得罪了他?”
管事气得跳脚,指着光腚的俩人问她:“你就说,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七夫人说了声是,“老爷不是喜欢那卖酒的丫头?我将她买下来,给老爷送去…”
“送什么送!你啊!”管事的朝她挤眉弄眼的,“你可真是要害死人了!”
那几个面带煞气的汉子上前,板着脸朝七夫人伸出了手:“卖身契拿出来。”
七夫人被眼前小山似的人看得有些发憷,又不想拿出去——她好不容易设计将人买下来的,怎么可能随便给了别人?!
“你们算老几?”七夫人抬头挺胸地说,“那是我准备送给老爷的大礼!你们不客客气气地同我说话,还将我院子里的人弄成这副鬼模样,你们…”
汉子们的脸愈发地沉了。
“快闭嘴吧!”管事的几乎就要晕过去了,“再不拿出来,老爷也救不了你!”
七夫人又是一愣,叉好了腰正准备骂人,却见纪老爷已经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七夫人将手肘一放,柔柔弱弱地唤了声“老爷嗳”,挤了两滴泪就要靠过去。
哪知纪老爷一抬手,“啪”地一下给了她一巴掌。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娼女!我交代过多少次,别惹伯阳,你都当耳旁风了不成?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的?”纪老爷指着她的鼻子就骂,“等送走了王爷大驾,我就把你送回窑子!”
七夫人怔怔地,脸都还来不及捂,便见纪老爷已甩手离去。
那几个大汉也不多说,就这么看着管事。管事的不敢得罪,带着人进了七夫人的院子将那张摁了手印的卖身契搜了出来。
管事还带着帮汉子们顺气,腆着一张脸赔笑:“您们辛苦,不用送了?您们慢走…”
眼见着人走出去了,管事这才又回头狠瞪了七夫人一眼。
“惹谁不行非得惹那位。”他拉着脸地道,“也是你运道不好,大公子八成是瞧上那姑娘了,想日后抬了做妾做少夫人。啧啧,你好自为之吧!”
管事的走前,还狠狠地踹了下那两对屁股。
“下流东西!撅腚不拉屎,净干埋汰事!”
七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整个人瘫坐在院子里。
绿珠抱着柱子瞧了个清清楚楚,也知道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小芙要被七夫人送给纪老爷,没想到半路上被大公子截了胡,因为这事儿父子俩怕是闹得不痛快。
绿珠悄咪咪地离开了前院,回了后院的伙房,见门还锁着,想起赵二曹还光着腚,宁愿站在厨房门口等着人来也不愿意再去找他要了——丢脸!
绿珠心知越是趁乱越容易逃出纪府去。
可…
绿珠摸着袖子里头已经发硬的发面团犹豫。
小芙说要自己配好了钥匙后带着她一起出去,眼下人进了山院,她还能出得来么?
纪家是个坑,她愿意出来么?
倘若她愿意,那自己会不会惹了个大麻烦呢?
第55章
箕壁翼轸(三)
七夫人叫老爷关在院子里,只差断了粮了。
张大厨来开了厨房的门,剔着牙说:“你说你,来这么早干嘛,上赶着来伺候人来了?不像我,来得晚,伺候的主子都换了。一会儿收拾收拾我那些道具,去伺候九夫人喽!”
绿珠说不行,“你走了,我们吃什么?”
张大厨拿出他那布兜里裹着的菜刀,嚯嚯地磨了两下,觉得磨光了才回答她:“吃什么?吃西北风去吧!”
绿珠看着空荡荡的后院,终于意识到什么是树倒猢狲散。
昨天厨房还热闹到小芙连偷个地瓜都难,今天就算搬空了都没人搭理你。
-
“阿嚏!”
小芙正在墙角刨土,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嘴里嘟囔:“谁在念叨我?”
习惯干活儿的人是闲不下来的,哪怕纪伯阳没有要她真的贴身伺候,只让她休息,可她还是一直找事做。
比如刨土。
为什么刨土,这很难说。约摸是这块大陆上的人刻在骨子里的勤劳使然,见不得一块肥沃的土地被埋没,总想着用这块地干点儿什么。
小芙刨地正起劲儿,两只轮子悄没声地从后面来了。
纪伯阳听她自言自语,觉得这姑娘很有意思。他不怎么出门,已经很久没有同女子接触过。从前有些姿色的他瞧不上,两条腿断了之后性格也愈发沉默,明明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如今却还是孑然一身。
若小芙是个贫苦的卖酒娘还好,她穷他富,他有的是钱财供她挥霍,只要她不离开山院,愿意像她说的那样陪着自己,伺候自己就行。
可纪伯阳总觉得她没有这样简单。
他存了些试探的心思问:“谁在念叨你呢?”
小芙没注意,道:“应是我那个便宜爹…”她说罢,便惊讶地回过了头,“大公子?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是刚来,听你自言自语,随口问一问罢了。”纪伯阳握着一个木盒,顺手递给了她,“你不想说也可以。”
小芙两眼放光地接过了木盒,好模好样里透着股狡黠,倒真有点儿小财迷的劲头。
“没什么不能说的。”小芙边打开盒子边说,“我爹也勤快能干,可惜运气不好,还是欠了不少债。我娘还在的时候,我爹回得勤,自打我娘一走,我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了…咦?”
木盒里头嵌着一双筷子,淡黄的色泽,似玉又不是玉,雕工精细至极。
小芙惊喜地问:“您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我明明拿去当了…”
见她开心,纪伯阳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我手下人经常去城里收些珍贵稀奇的玩意儿,无意间就弄到了这个。”他淡淡地带过了,“我记得之前听郝赞说过,你习惯用自己的筷子吃东西。”
小芙欢欢喜喜地收下了,等收了之后才开始说场面话。
“这,大公子赎回来一定花了不少钱吧?”小芙道,“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纪伯阳就这么看着她。
这姑娘底子本就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角上翘,眉眼黑浓,自带一股明艳的美。两边嘴角各有两对梨涡,左边那对浅,右边的一深一浅——对称显得大气,不对称瞧着活泛,全在她一个人脸上了。
这种姑娘生在富贵人家也罢,如她这般家道中落,最后只能遭人妒忌、被人践踏。
还好碰上的是他,纪伯阳这样想。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就是纪家对不住你。”他说,“等官府那边留的底撤掉之后,卖身契便能还你了。只是最近这些人的精力都放在景王身上,料想要迟个一两日才能办好。”
“不着急。”小芙说,“办得快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去哪儿呢。”
纪伯阳听后,眼神中藏了一丝不清不楚的情绪。
“你不打算回酒肆了?”他问。
小芙将木盒宝贝似的收进怀中,又开始刨她的那块地。
“回去干嘛?不回去了。郝大娘都把我卖了,回去后怎么与郝赞呆在一个屋檐下呢?小门小户的最是忌讳欠人情,他没法儿还,我也跟着刺挠…”
纪伯阳听后心思一动,出言劝道:“不如…你就留下?”
小芙回过头,一脸傻傻的好奇。
“留下?留在这儿吗?”小芙说着摇了摇头,“大公子已经为了我跟纪老爷闹得不痛快了,我要是留下,岂不是成了离间父子的罪魁祸首?”
纪伯阳正想解释,又听她说:“大公子放心,我这人心里还是有些数的。今天的事儿是谁弄出来的我就恨谁,我不恨你,也不恨老爷。虽说老爷的确瞧人的时候色眯眯的,可办这事儿的人不是实在人,我恨的是她,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大公子身上。也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叫大公子再为了我为难了。”
三等姑娘漂亮,二等姑娘体贴,一等姑娘通透。从下往上,一等比一等难得。
她的手里还忙活着地里的物事,那双白净细腻的手在坑里挖了一道长长的沟,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菜豆,一颗一颗地均匀地洒在里面。
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刚刚还受了委屈的小芙姑娘对他说,不要他为了她为难。
纪伯阳的心再一次跳跃起来,上一次是在她笑时的梨涡,这一次则在虚无缥缈处——从前他也是浪子,下过江南,到过扬州,红被翻浪沉沉浮浮,万花丛里进进出出。三年前出了那事儿,他来了峄城,这小破地方什么也没有,他又断了腿,如此一来更加郁郁。
就在这个时候,她说这种话。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倘若是有意,纪伯阳只能甘拜下风,这姑娘的手段着实是厉害。
可被卖进来也是她的手段?被绑起来抬到他爹的床榻上也是她的手段?
若她是无意的,那么他便打算利用这一两日的时间好好看看她了。
“菜豆种好了,如果之后它冒出尖尖来,可不要碰它们。万物有灵,瓜果蔬菜胆子大多很小,如果你常摸,它们就知道你有吃它们的打算,就不敢长了…”
小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打了主意,还在看着菜豆子们絮叨。
“好。”纪伯阳看着她笑,“既然它胆子小,那我先不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