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她娘,宇文渡既羞又愧,简直没脸面对她。
就在这个时候,藏锋已经撩起了裤腿,露出了一截穿了黑毛裤的小腿。
“怎么弄的?”萧扶光倒吸一口凉气,“像是什么野兽咬的。”
藏锋点头:“郡主说要我带那姑娘先走,我半路就被鬣狗咬了一口。”
萧扶光也不嫌弃毛裤,细看了看,说:“还好没伤着筋骨,也已经长出新肉了。记得每天敷药…”
宇文渡气得心口发堵,想揪着藏锋的衣领子打一顿,却也知道他受了伤,自己胜之不武。
可回头再一想,她还是对自己有些情谊在的——他同檀家派来的人一道带走了桃山老人,以致景王妃重疾而薨,这件事除了他和檀党的人,便只有小芙知道。
若是被景王知晓,他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所以小芙还是没将这事儿告诉景王,因为她不想他死。
宇文渡想通了之后,脸色也没有刚刚那样黑了——虽说他的脸本来就黑,别人也压根看不出来。
他用眼神狠狠地剜了藏锋一刀,哼了一声后便离开。
见宇文渡走远了,萧扶光才用手背扇了藏锋的伤口一下。
藏锋“嘶”了一声。
“还装?”萧扶光冷笑,“同他有仇?非要打一架?他爹是谁你知不知道?”
藏锋默了一瞬,双手抻直了撑在盘着的双腿上,不甘心地说:“他惹郡主伤心。”
萧扶光愣住了。
藏锋是母亲死后,父亲特意留给的保护她的人。
他不到十岁时被景王从狼堆中捡回,景王曾亲自教他念书写字,他只是看,既不动笔也不开口。好在有一身近身搏击的本事,又对景王言听计从,这才被留了下来。
三年前景王妃薨逝,景王便命藏锋保护萧扶光。
她不过是见他被烧毁一半面容,想了个法子将银箔贴在他脸上。没想到藏锋竟意外地喜欢,还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藏锋习性近狼,他很木讷,却能敏锐地感知萧扶光的情绪,所以他敌视宇文渡。
萧扶光听到他的答案,思索了一番后便又笑了。
“我现在已经不伤心了。”她摸了摸藏锋的脑袋,像是在顺毛一样。
在历城呆了有些日子,也该回去了。
今日启程,明日一早便能抵达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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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帝京。
进了五月,天上就像倒扣下了一口焖锅,整个帝京开始逐渐变热变焦灼。
老郑凭着凭证和雍州户籍,很快在帝京西北的承明门附近租了个摊位卖面。
帝京城太大了,且不说真有百尺高楼,就拿这西北角小城门的冬青街道来说,他从摊子朝城里望去,卖小吃的摊位一眼望去都望不到头。
他的摊位支起了有一阵子,还未开张。为了吸引客人,在每张小几上各盛了一碗面汤。
老郑听到身后街道有马蹄声响,不过舀面汤的功夫,回头时便见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人。
此人赤着上身,身后的不远处立着一匹马,马上载着的飞禽走兽大小不一,能看得出他很有些本事。
他十分魁梧,坐在老郑的小方凳上如同蹲在地上,狭小的空间令他多了分窘迫,而他却不在意。
他生得高大,手掌也大,五指一伸便罩住了老郑盛面汤的大海碗,就这么将碗提了起来,仰头饮面汤,随着他的动作,赤着的肩背上四处肌肉结块隆起,喉结正随着吞咽动作不断地一上一下地浮动。
他虽举止豪放,可喝汤时却并非是一饮而尽。
他的下半张脸被海碗挡住,只露出一双锐利的鹰隼般的凤眸。
第79章
不动如山(五)
不拘小节的客人大多豪爽,老郑上了年纪,眼光自然毒辣,看得出这是位不缺银钱又不爱计较的主儿,于是喜滋滋地上前招呼。
“客人想吃点儿什么?咱们这有…”
还未说完,冬青街东侧有驾马车疾驰而来,见了面摊跟前停着的马立马刹住了车。
车上跳下来一位年轻人,蓝袍银带,瞧着是个有些头脸的人物。
他走到赤膊男子跟前,躬着腰说:“阁老说今日那位回京,找了一圈儿没找着主子。我说您何时误过事?断然不会迟了迎驾的时辰。可左等右等不见,我心里着急,这便来寻您了…”他看了看周围,继续说,“您要不要先回府收拾收拾?”
打赤膊的男子放下了碗,露出半张年轻的面孔。额头鬓角还凝着汗,有几滴滑进几日不曾刮的胡茬中。
“我还没急,他急什么?”男子抬头看向老郑,“三碗面,做你最拿手的。”
老郑连连哎了两声,洗手做面去了。
司马承又俯了俯身,轻声道:“这次光献郡主也要回京,怕是不打算走了。如今只等太子鹤驾,就要同平昌公主争储位。陛下炼丹练魔怔了,想来顾不得公主。您前些时日要命我去峄城善后,摄政王很是满意。如此一来,储位必是郡主囊中之物,倒要提前恭喜主人…”他说着,朝赤膊男子拱手道贺。
男子没说话,眉尾微挑,眼尾高高扬起,盯着卖面的老头动作。
司马承闹不清他的脾气,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回车上拿了件袍子出来为他披上。
三大碗面上桌,老郑又将烫好的竹筷拿给他们。
司马承抻平的眉头又皱起来,正想说什么,那边的主人却已经接过,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司马承很是惊奇,心道主人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打自己从峄城回来告诉他青檀泉始末,他就像是转了性一样,骑马打猎,喝酒赏花,将朝中一干事务抛诸脑后。
就连皇帝近侍也来过,说“玄通至尊大帝”得了份道经真迹,要传他去誊抄。
来了两次,都未见着人,几位侍臣言语间隐隐透露皇帝已有不悦。
宫中还好说,皇帝已是修道之人,自不会因这点事惩处一位年轻阁臣。反倒今日摄政王回京,若不前去迎接,于礼数不合,毕竟主人…
司马承心思回转之际,主人已连干三大碗面。
老郑看得直瞪眼,心道帝京人就是不同,赤膊上街不说,吃起东西来也豪爽得紧。
他见那赤膊男子站起身来穿袍子。坐时瞧着个头极高,站起时展臂已近九尺,真个堂堂好模样。
“口味还不错,面也筋道。”他道。
“那是!”老郑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面,“鸡蛋放多了面容易碎,少了不香。我的擀面杖有小腿粗,多做出两尺来,擀面时我人压上去,来回擀三百遍,面才筋道…”
他没有打断老郑的话,待人讲完了,才绽开了一个笑。胡茬之下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只是眉眼依旧凌厉地上挑着。
不知为何,老郑总觉得他的笑得有些瘆人。
不出所料,这男子一跃上了马,居高临下地道:“司马承,将他的摊子撤了。”
说罢马鞭一甩,昂扬离去。
老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欲哭无泪。
司马承办完了事,回到司马府已过了两刻。
他轻车熟路地去了主人院内,进了卧房,见阁老一身大红袍正襟危坐,沉着脸说话。
“…这两天你真是玩疯了,看看你那胡子,多少天没有刮了?!殿下尊驾已至滩前桥,你我一同去迎。”阁老顿了顿,说,“光献郡主随殿下一起入京,我已备了礼,你去送,在郡主跟前露个脸。”
里头传来一声嗤笑:“怎的?我还要以色侍人不成?”
“廷玉!”阁老拍案而起,吓得司马承往后一缩。
里头人总算走出来,宽肩窄腰,紫袍玉带,兰庭琼树不过如此。
虽话里话外不屑以色侍人,可一张脸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司马阁老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这还差不多。”阁老说,“文臣便该有文臣模样,袒胸露臂像什么话。”
三人未再说话,却一同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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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滩前桥,就能瞧见帝京。”
清清三人聚在一起说着话。
清清与碧圆是景王妃死后来伺候的,是以不曾来过帝京。绿珠更不用说,也是头回来。
“拐弯就能看到城门。”萧扶光指着前方弯道说,“直走也可,路还宽,只是要绕上一圈才能进城。”
清清问:“殿下不走大路,不稀罕排场吗?”
萧扶光反而问:“你知道绕帝京一圈儿要走多久吗?”
清清摇头。
“现在是辰时。”她摸着下巴说,“大约要走到日落时分。”
嚯!可真是开了眼了!
在峄城待久了,竟不知道外头还有这样大的城了!
在路口拐了个弯儿,清清三个人便探出了头去。
只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内层层叠叠了数不尽的青砖碧瓦,个个都有几层楼那样高。远处甚至有几座宝塔,高低不尽也有十数层,就要冲出云霄似的镇在城内。
宝塔后又似有什么怪物,高且巨,又是黑漆漆的模样,像是被笼在浓雾之中。
萧扶光指着那片浓雾说:“魏宫,天子住的地方。”
“嗬!怎么觉得阴森森的!”碧圆不小心说了出来,赶紧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偷瞥景王。
景王没有抬头,只是随意翻看着膝上的书。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说:“可不就是阴森森的。”
这话景王能说,她们谁也说不得,无人接话,也不显尴尬,毕竟保命最重要。
行路不到半刻,眼看着就要进城,远远地瞧见城门口像是不少人似的。
景王将书本折了个角放在一边。
萧扶光离得他不远不近,清清和碧圆将帘子起了。车还没到,便听到有人跪迎王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