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淮又道:“再提醒你一句,别跟着我。”
南洋这边温度还很低,前几天才下了一场大雪,路面结了冰,积雪未消。环卫工人大清早就拿着铲锹铲雪,不管用,叫来大型铲车,一遍遍地在路面撒盐,来回地铲,才弄出一条通行道路来。岁淮叫的那司机估摸是路上不好走,堵车了,连电话也没空接。
“刚问过了,前面一段路出了交通事故,堵车会堵很久,你约的司机来不了。”周聿白刚说完,岁淮手机就来电了,她一接,果然是司机说前面有车祸,路拦了,这单完成不了,把钱退给她。
岁淮只能重新约车,一个没约到。
周聿白在边儿上看着她一个一个换软件,一个一个被取消订单。他低睫,不动声色地看着,等着,像一个大家长在看跟自己闹小脾气的小孩儿。
良久,他笑着问:“坐不坐我车?”
他越这样漫不经心,越有把握,岁淮就越来气,觉得他贱贱的。
“混蛋。”
“混蛋能把你送学校。”
“我不坐你车,听不明白?”岁淮把行李箱拉到另外一个路口,边走边撂狠话,“你在我这儿已经没机会了。”
周聿白还笑着,笑意很浅,“那怎么样才能有机会,你说一个,我听听。”
岁淮冷哼,用手拍拍他的肩,像古代高手睥睨手下败将那样儿,有点儿坏,有点儿报复,又有点儿冷漠地说:“我这人不单纯,谈恋爱更不柏拉图,精神共鸣那套对我没吸引力,我谈恋爱就喜欢多巴胺爆棚,荷尔蒙冲到脑门的那种刺激。所以我这人谈恋爱讲究个原则,要么谈了肯定是要睡的,要么就不谈。但是不好意思,你这个人对我来说没半点吸引力了,我不睡,不谈,所以没得机会。”
周聿白记起她来医院那天。
白皙脖颈上的吻痕,一半暴露在空气中,一半淹没在衣领里。
那是程清池在她身上留下的。
周聿白:“理由。”
“说了,对你没兴趣。”
“话说早了,”他盯着她,口吻认真,“咱俩睡一觉先。”
第57章
人生就是态度
“睡你个大头鬼。”
——这是岁淮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岁淮, 你拒绝不了我的。”
——这是周聿白对她的回应。
周聿白像是要将那句“我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执行到底,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雷打不动的买周六那天京市直达南洋的航班。
岁淮这学期的兼职换了时间,周六一整天都要去师大边的小区辅导, 上午是个女孩儿, 小学五年级, 特别可爱,下午是个初二的小男生, 有点调皮。
有一次早晨出门,看见师大校外有个小凉亭, 那里坐着一个人。
黑色冲锋衣, 拉链拉到了下巴, 低头玩着手机, 每个进师大的学生都被他周身独特的气场吸引住, 不少停下来在那看他。
岁淮注意的时候, 正跟两个室友一起扫完脸出校门,闫晶晶和林晓一人搂着岁淮一条胳膊,激动地往小凉亭指:“好帅啊, 上次听说咱们学校要入选一部青春偶像剧的拍摄地, 不会是真的吧!这这这难道就是哪个男明星吗!”
“可以去要一个签名吗!万一他火了呢!”
“我倒是想啊,就怕人家不同意……”
岁淮循着视线望过去。
越看越熟悉。
那人觉得身边声音越来越嘈杂, 皱了下眉,从小到大他都被这种目光簇拥着,但他不喜欢。于是他收了手机, 站起身, 眼神平淡地看向校门。
人潮挡着,学生的小电驴和共享电瓶车相继交错地摆放着, 保安开始出来维护秩序,将学生一个个往学校里赶。环境渐渐疏散,闫晶晶和林晓向保安解释“我们仨出去逛街的”,便拉着岁淮往街边走。
就在那刻,岁淮和周聿白直直对视。
她认出他了。
脚步因为过度惊讶而蓦地停下来。
“岁岁?”闫晶晶发现她没动,看她望的方向,会心一笑,“看帅哥啊,是不是觉得特帅特有气质?”
林晓:“目前我身边就出现过一个跟这个帅哥一样的人。”
闫晶晶:“谁啊?”
“岁岁前男友。”
“……哪壶不开提哪壶。”闫晶晶捅了一下她,林晓自知失言,一把捂住嘴巴。
自从开学后知道岁淮分手以后,两个室友就很有眼力见儿地不提程清池,今天是意外。
闫晶晶觉得她有点儿奇怪,“岁岁,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岁淮收回目光,继续走。
到了十字路口,闫晶晶和林晓去学生街新开的
一家火锅店吃火锅,顺便拍摄这次的小组作业——探店视频。岁淮要去兼职,不参与拍摄,她负责后期的剪辑。
走到小区门口,岁淮才远远看见周聿白往这边儿走,刚才被师大的女学生耽误了工夫,他没跟上。她笑话他,谁叫你长这么张祸害的脸,然后果断进了小区,再出来时周聿白已经离开了。
也就是那一回,周聿白学聪明了,之后每周六到师大等人,不在小凉亭显眼的地方,在偏门的共享电瓶车处。他知道岁淮出来肯定会扫码骑车去小区兼职,就在那守株待兔,还有先见之明地戴了帽子,帽檐压得特别低,只能看见下半张脸。周聿白这人牛就牛在这儿,看他全脸的时候顶多觉得这帅哥不好糊弄,不好接近,但是缠着缠着有点儿戏。但他要是只露出半张脸来,尤其是那稍薄的唇,整个人一看就是特渣特会玩的薄情样儿,没多少学生敢去招她,对渣男敬而远之。
周聿白认真起来,耐心最足,脑子也聪明,摸清她的行程。
——早晨八点出校门,十分钟过路口,八点半左右到第一个兼职小区。
——十二点结束辅导,回学校吃午饭,睡午觉,一直到下午三点出发去第二个兼职小区,一直到晚上七点左右回学校。
于是周聿白每次都在八点开始等岁淮,跟她一路去第一个兼职小区,手上拎着各式各样的早餐。她回校午睡那会儿,他就在师大旁的图书馆坐着学习,等岁淮出来了,利落地收拾东西,陪她去第二个兼职小区。到了晚上,岁淮有时会去学生街买吃的,狼牙土豆,金针菇肥牛,烤玉米,周聿白不太爱闻油腻的味道,皱着眉,站在路口的立牌等。
不止一次有女生问他要微信:“帅哥,你也是师大的吗?”
“不是。”
“好巧,我也不是,”女生笑,“加个微信交个朋友?”
“不了。”
“那能告诉我你在哪里读书吗?”女生不死心。
岁淮那会儿正捧着几串烧烤,坐在桌子上,一手托腮地吃,一边看戏儿似的看周聿白被堵得出不来。她咬一口,“该。”
周聿白看见她了,岁淮挑眉,不仅毫无要来替他解围的意思,还幸灾乐祸地勾唇笑,晃着烤串,小嘴边还沾着刚吃的冰糖葫芦的糖粒子。周聿白气笑了,心口起伏,转头对那女生没表情地说:“没读书,初中辍学,高中都没读呢。之前没见过我吧,因为我刚从局子里出来,小妹妹,爸妈没教过你别跟社会青年说话吗?”
女生们:“……”
岁淮:“……”
现在这个社会不少社会青年欺负女孩儿的新闻,女学生们有些害怕了,对周聿白的目光从欣羡转变为忌惮提防,尤其是听他刚从局子里放出来,发怵又厌恶,往后退,声音冷下来:“打扰了,不好意思,刚刚开玩笑。”
“我刚也开玩笑呢。”周聿白忽然又说。
一群女生离开的脚步猛地刹住车,各个瞪大眼。
岁淮皱眉,搞不懂这人想干什么,只见周聿白笑着靠近那群女生,一边看着她这边一边说了几句话,说完笑得不行。那几个女生眉头松开,像是松了一口气,跟周聿白一起看向岁淮这边,捂嘴笑,说悄悄话:“这样啊,帅哥,你女朋友长得好可爱。”
“你俩好配。”
“她好可爱啊,吃烧烤还托下巴!!!”
周聿白抬着下巴,笑:“谢谢。”
不知所云的岁淮听不见,僵着身子,试探地摸了摸领口,没沾油,拿手机照了照脸也没有灰,被一群女孩儿盯得脸红。她三两下吃完烧烤就要走,周聿白先一步朝她走来,笑得混蛋。
“你刚说什么了!”她龇牙咧嘴像个发怒的猫。
“没什么。”
“放屁,”岁淮眯眼,“你说我坏话是吧。”
“想听啊,行,说了你别生气。”周聿白坐她对面,把玩着小熊猫款式的筷子篓,在手心里转着,“我说,我在追求你,她们不信,说我长得帅,跟你特配,”他边说边笑,“——你肯定是我女朋友。”
岁淮无语:“……笑屁笑,不要脸。”
她把手边的一包纸巾砸过去,周聿白笑着没躲,任她出气地砸在胸口:“我要是报警,第一个把你抓起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后面的周六,周聿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几个女孩儿的指点,不再是一个人了,还拎着礼物。每次都是不同的新鲜玩意儿,有轮船模型,有乐高拼起来的小城堡,还有可以变形的高达,岁淮一样没要,全让他带走。
周聿白是谁啊,她喜欢什么,拒绝不了什么,他心里门儿清。于是不送那些小玩意儿了,开始走他的大艺术家风格,将浪漫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他捧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木盒,“这次不俗气,你看看。”
还记仇呢,他改回自己的浪漫主义风格不再送那些小玩意儿了,就是因为岁淮故意骂他俗气。
岁淮:“不看。”
“就看一眼。”周聿白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书,封面上的插画保留着零几年的味道,他抚平卷起的页脚,翻开,露出第一页——
那里签了一个名字。
岁淮真的就看一眼,只一眼,便定住了。
这本书是岁淮小学时候最爱的一本书,可以说她爱看鬼片、悬疑片,冒险类题材的书和电视都是因为这本书,是她所有爱好的源头启蒙。但是一几年的时候,因为一群无脑家长过分解读,恶意揣测,故意用成年人恶俗的视角去批判这本原本对儿童开智的书籍导致被封,之后书店下架,出版社要求整改,原作者著作这本书完全是因为纪念她患癌去世的女儿——小姑娘曾经在与病痛作斗争时,幻想着成为一个魔法少女,拯救世界。这么一闹,心脏病突发,而就在她抢救的危急时刻,一群无良媒体还在鼓动着对她的网络暴力,口诛笔伐。因为身体彻底垮了,也对这个社会彻底失望,原书作者宣布封笔,这本曾经风靡一时、获得无数儿童文学奖项的书籍陨落神坛,经年后,社会开始整顿媒体不正之风、家长胡乱批判举报之风,这本书终于得以重见光明,只是里面的诸多内容还是进行了删减,最初的书,早已绝版。而原书作者年纪渐大,以修养身体为由,在没接受过任何一次媒体采访。
而今这本绝版书上有她的签名。
《无痕·绝版》——蜉蝣
“……你哪里弄来的?”岁淮的惊讶程度已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蜉蝣女士已经退出文坛好多年了,不止有过一家媒体想要采访她,都被拒了,你、你哪里弄来的?”
周聿白:“三顾茅庐,请她签的。”
“三顾茅庐就能见着,别唬人了,”岁淮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体会到追星成功的感觉,“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等。”
岁淮怔住,“嗯?”
“蜉蝣本名姓池,是我舅舅以前的老师。半年前我跟我舅舅一起去拜访过一次,知道池女士住在哪里。我请她签过名儿,她没答应,说退了,十年都没碰过这行了,普普通通当个山庄老板。我就三顾茅庐,隔三差五地去拜访她,聊着聊着也算投机,就上周她终于肯签了。就这一份儿,再没别的了。”
周聿白向来不把话说满,好事儿十分说八分,八分说四分,坏事儿更是十分说五分,他一直都秉持着说话做事要给自己留后路,不报喜不报忧,什么事儿都自己抗。这个性,岁淮最清楚不过。就像当时她喜欢他的事儿暴露了,他也没想着怪她,指责她,还帮她瞒着钟晴和周盛巡乃至所有人,一个人想办法,一个人打算去京市上学,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这句话刻在他骨子里。
所以岁淮不信真有他说的那么简单,那么轻松,但他确确实实做到了。
做到了许多人没法儿做到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