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芦彎着眼睛,抬手帮他拂去落在肩上的雪片,将盛着面条和臊子的碗端去桌上,“快来趁热吃吧。”
沈应嗯了声,也帮他盛了一碗,“你也来吃。”
腊肉咸香,笋干清脆,豆腐滑嫩,加上酸爽的酸菜,每根面条都裹着黏糊糊的臊子,十分入味。
沈应捉起筷子,捧着碗,埋着头唏哩呼噜便吃了大半,吃完浑身都跟着暖和起来。
“好吃。”
小时候他每回过生辰,阿娘都会给他煮个鸡蛋,阿娘去世以后,给他煮鸡蛋的人便成了嬸娘。
但像这样用臊子做的长命面,沈应却是头一次吃。
听他说好吃,陆芦抿起唇角,伸手去帮他盛。
沈应让他坐着,端起碗道:“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起身,又去锅里添了滿满一勺。
雪下得越来越大,雪片忽而似鹅毛,忽而似柳絮,飘舞着落在屋檐墙角。
远处的山林,近处的田野,全都淹没在一片茫茫大雪中。
黑崽在狗窝里闻见香味,伸了个懒腰出来觅食,狗爪踩在雪地上,印出一朵朵梅花。
过了午时,雪勢才渐了缓些,四野间仍是白皑皑一片。
屋后的柿子树早早便结上了柿子,这会儿树叶已经掉光了,积雪压在枝桠上,熟透的柿子像一盏盏橙红色的小灯笼。
沈应砍了根长长的竹竿,在顶端用篾条编了个兜,手握着竹竿举过枝头,对着柿子輕轻一拧,树上的柿子便掉进了兜里。
陆芦提着竹籃站在树下,接过他摘下来的柿子,放进篮子里。
黑崽也跟着来凑热闹,仰头望着正在摘柿子的沈应。
竹竿不小心碰到树枝,积雪哗啦从树上掉下来,黑崽见状,连忙在树下跑开,毛发仍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雪渣。
陆芦头上戴着毡笠,雪渣没掉在他的身上,反是落了沈应满怀。
见一眨眼的工夫,沈应便变成了一个雪人,陆芦忍不住看着他笑了笑。
沈应收起竹竿,也笑了下,拍掉头发和衣裳上的雪渣道:“好了,进屋了,别冻着。”
两人摘了满满一篮,余下一些在树梢顶上,留着给山里的鸟雀吃,就算鸟雀不吃,就这样掛在树上也好看。
柿子熟透后红彤彤的,撕开薄薄的外皮,里面的果肉香甜柔软。
雪里冻过的柿子吃起来有些冰凉,陆芦没有贪嘴,只吃了一个。
两人把摘回去的柿子洗干净,削去外皮,留着柿蒂,用棉线一个个串起来,挂在屋檐下,等到慢慢风干,便成了柿子饼。
做柿子饼要用没有完全熟透的柿子,等果肉变软,表皮结出白色的糖霜,柿子饼便能吃了。
竹篮里的柿子还剩下一半,陆芦让沈应送去江家,顺道给梁家也送些过去。
没等他们去送柿子,林春兰挎着篮子,先给他们送来了做好的年糕。
知道今日是沈应生辰,林春兰特意来了一趟,把年糕拿给他们道:“刚做好的,还热乎着,你们拿去蒸着吃。”
陆芦接到手里道:“嬸娘来得正巧,我们刚摘了柿子,你也拿些回去。”
他说着,又叫沈应从屋里拿了几根腊肠。
见沈应拿出腊肠给她,林春兰连忙摆了下手,“腊肠我也做了,这些你们留着自个儿吃。”
陆芦道:“这是加了辣子面做的,味道和寻常的不一样,婶娘拿回去煮来尝尝。”
听他这么说,林春兰这才没跟他客气,点头说了句行,“那我就收下了,正好我还没吃过辣味的。”
眼看雪势渐大,林春兰没有多留,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送完年糕便回去了。
雪只在午后停了片刻,又下得纷纷扬扬,还没到傍晚,天空便阴沉沉的,像撒了一层薄薄的草木灰。
他们没有再出门,而是猫在屋里。
陆芦烤着竹火笼縫衣裳,沈应洗了土锅子,又从地里扒回几个白菜和萝卜,准备晚上炖土火锅吃。
土锅子是之前在老陶匠那儿买的,一直没有用上,今日下雪天冷,正好吃个土火锅暖暖身子。
沈应先在土锅子的炉膛里放入炭火,把锅炉烘热,接着在锅里分别码上各种肉菜。
先是腊肉、猪蹄这些荤菜,再是木耳、萝卜、白菜,最后是尖刀圆子。
尖刀圆子便是肉圆子,用剁好的肉糜做的,只因形似尖刀,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炉膛的炭火暖融融的,锅里的肉菜堆得跟小山一样,清亮的汤汁咕嘟冒着泡,热气腾腾升起,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
两人围坐在土锅子前,一邊吃着一邊看着屋外的飞雪。
直到天色渐渐变暗。
悠闲的一日便这么过去了。
入了夜,院子里依然雪白一片。
盥洗完,沈应给竹火笼添了几块炭火,走在床前鋪着被子,陆芦坐在油灯下,给衣裳收着边。
沈应铺好了被子,见他仍縫着衣裳,扭头说道:“该歇息了。”
陆芦咬断线头,抖了一下做好的衣裳,拿给他:“缝好了,你先换来试试。”
他头一次做衣裳,跟着杜青荷学了好几日,因怀了身子,前几个月不太舒坦,又忙着盖房子,便没怎么做,这几日天冷了,反倒有了空闲。
沈应穿在身上试了试,在他面前来回转了下身:“不错,暖和。”
陆芦帮他理了下衣摆,看他穿着不长不短,很是合身,这才放下心来。
沈应却是摸着他微凉的指尖,握在手里给他暖了暖道:“好了,这下该睡了。”
陆芦点了下头。
床上的褥子是新做的,里头填了野棉花,躺上去十分暖和,两人盖着同一条棉被。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除夕之前,还要进城一趟置办年货。
陆芦靠在沈应怀里,算着要买的东西:“到时候记得买些蜜饯果子,榆哥儿快临盆了,还要给他送几块红糖,另外买坛屠苏酒,还有……”
沈应仍给他暖着手,脚也贴在他的脚上,听陆芦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说到一半,陆芦突然停了下来,微蹙着眉,抽出手轻轻摸着圆鼓鼓的肚子。
沈应见状,顿时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陆芦摇了下头,抬起眸子看向他道:“他刚刚好像动了,还踢了我。”
“动了?”沈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肚里的娃娃,伸过手去,“我摸摸。”
陆芦嗯了声。
沈应伸去的手缓缓落下,掌心贴在陆芦隆起的肚子上,过了会儿,果然感觉到了一阵缓慢的蠕动。
“真的在动。”他不由眼睛一亮,彎了下唇:“还跟我打招呼。”
陆芦听他这么说,也跟着弯起唇角。
沈应凑得更近了些,对着陆芦的肚子,放轻了声音道:“乖,别踢着你阿爹。”
肚里的娃娃似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只动了一下,便没有再踢了。
陆芦摸着肚子道:“他没踢我了。”
沈应闻言扯了下唇:“看来是个乖宝。”
第71章
除夕当日。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 直至今早才终于停了,门前屋后堆着厚厚的积雪。
远处山林银装素裹,覆雪皑皑, 天地皆白。
都说瑞雪兆丰年, 看来明年又将是一个好光景。
这是陆蘆和沈應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天色剛亮,两人便早早起来, 盥洗后, 开始忙碌的一日。
除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洒掃。
沈應拿起铁锹, 鏟着门口和院子的积雪,露出鋪在地面的石头。
屋檐下结着晶莹剔透的冰凌,他举着铁锹,一块一块敲下来,和院子里的积雪一起鏟掉。
铲完积雪,沈應又拿着掃帚打掃屋子,将屋角墙隅的灰尘洒扫了一遍,连灶屋房梁上的扬尘也一并打扫了。
因着下雪, 山上的泉水结了冰,无法用竹管引水,只能去井里打水。
沈應打扫完屋子, 顺道把盛水的水缸也洗了, 并去江家的井里挑了几桶水回来。
等明年陆蘆生了娃娃,到时候他们也在院子里打一口井,这样以后便不用再去山上引水。
在沈应洒扫的时候, 陆蘆也没闲着, 在灶屋里忙着做年饭。
鱼是早上江鬆送来的, 已经破开鱼肚收拾好了。
他把鱼清洗干净, 用刀在鱼肚上划了几条口子,腌上盐巴和蔥姜去掉腥味,准备一会儿用豆豉做道蒸鱼。
豆豉是他之前晒的干豆豉,只需鋪在鱼肉上,再加上姜丝蔥段,放入蒸屉里蒸熟即可。
腌上的鱼肉放在一邊,陆蘆又从大缸里捞出一个酸白菜,切成细丝,和焯过水的排骨炖在一起。
腌过的酸白菜颜色淡黄,煮进湯里口感爽脆,咸酸味美。
白雾般的水汽缭绕在灶间,一缕日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将铺着积雪的地面映照得明晃刺眼。
除了蒸鱼和排骨,陶锅里还炖着鸡肉,是陆芦用来敬灶神的。
每逢年节,乡下的人们都会炖鸡来敬灶神,以此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鸡湯里加了晒干的鸡枞,湯色清亮,汤面的油花泛着金黄的色泽,醇厚的肉香和浓郁的菌香交织在一起,香气扑鼻。
陆芦已经懷了身子数月,肚子这会儿早已显懷鼓了起来,站久了容易累,便一只手扶着后腰,一只手拿着锅勺。
陶锅里的鸡汤不断翻涌着,他舀了勺盛在碗里,吹了吹热气,尝了下味道,有点淡,又往汤里放了半勺盐。
沈应挑完水,卸下肩上的担子,见陆芦在灶台前扶着腰,走过去道:“还有什么要做的?我来做,你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