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徘徊良久,直到陈与义催促,才出了衙门。
走到路上,王宵猎忍不住,把陈与义叫过来,对他道:“今天接了一道诏旨,却处处古怪。来的一个小武官,什么也不说,诏旨交了就走。我看着这诏旨,处处透着古怪。”
说着,把诏旨交给陈与义。
陈与义拿来看了,不由脸色大变。道:“观察,朝廷有变了!现在建炎三年,诏旨用的却是明受年号!突然之间,怎么会改年号?而且你看用的印,也并不是以前的御宝!”
王宵猎拿过来,看了一会不由摇头。道:“朝中的事情,我并不十分清楚。罢了,这诏旨既然这么古怪,我就先收着,不给别人看就是。过上几天总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与义点了点头,紧皱眉头,在那里思索。他不像王宵猎想的那么简单,心中知道,朝中必然是出了大变。严重一点,可能发生政变了。更严重的是,赵构可能遇难。不过,如果赵构是故去,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应该有消息。
过了汉水,在樊城镇接到闾勍和季陵、汪若海一行。几人先过汉水,闾勍的五百兵马随后。离开洛阳的时候,闾勍只带了五百人,其他兵马都交给了翟兴。
进了府衙,众人落座,王宵猎道了辛苦。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卒进来,向王宵猎叉手道:“观察,有德安送来公文!”
王宵猎吩咐取了来,展开一看,不由愣在那里,好一会不说话。直到旁边的季陵咳嗽提醒,才清醒过来。把手中的公文递给季陵,王宵猎道:“朝中出大事了!”
季陵接过公文,看了同样地目瞪口呆。默默地递给汪若海,低声道:“苗齐二人好大胆子——”
原来德安府的陈规得到消息,扈从统制苗傅和刘正彦突然反叛。逼赵构退位,扶赵构的儿子,年仅三岁的魏国公赵旉即位,隆祐太后垂帘听政。
一时之间,几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沉重。
王宵猎这才想起来,赵构当政的初年,曾经发生一次兵变。只是自己印象不深,记不清事情的具体经过。好像是赵构的亲兵叛乱,没有多久就平定了。
明白了经过,王宵猎的心终于定下来。取出新接到的诏旨,给季陵、汪若海和闾勍看。道:“怪不得突然来一道旨意,升了我的官。想来是苗刘二人要收买人心,胡乱给带兵的升官罢了。”
三个人传着看了,都不说话。现在这乱七八糟的时候,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一时的乱命,王宵猎的官是升了,不是以前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就是后来乱子平定,难道朝廷就会把王宵猎的官给革了?没有特殊的事情,只会追认罢了。
沉默一会,汪若海道:“制置,朝中出此大事,你欲如何?”
王宵猎道:“襄阳府离着扬州太远,我欲带兵平乱,又如何去得?只好带兵守地方,不许乱民乘机生事。待到朝中平定了乱子,再听朝廷吩咐而已。”
汪若海听了重重地点头:“这是持重的做法,制置如此事大好!出了这种事情,我们一时也不方便回淮南,便先待在襄阳,还望制置成全?——舍人,如此可好?”
季陵急忙点头:“好,好,那便先如此。苗刘二人兵马并不多,只要内外用心,想来不用多久就可以平定!我们安心等在这里,到时再走。”
话虽如此说,季陵的脸色却非常难看。苗刘的兵马不多又如何?皇帝赵构在他的手里。两人如果心一横,把赵构父子杀了,可就天下大乱。开封府被攻破,赵构是惟一没有被金兵掳走的道君皇帝之子。赵构父子一死,谁来当皇帝?天下什么样子不敢想象。
王宵猎却不担心。自己知道,赵构不会在这次兵变中死掉,他活得长着呢。没有记错,赵构的绍兴年号就有三十多年,是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之一。
发生了这种大事,众人心事重重。草草说了几句,便就各自回房休息,连接风也省了。
王宵猎给陈规回了一封信,谢他的消息。同时说了自己的打算,问他的看法。
德安府地接信阳军,在正南面,属于荆湖北路。陈规不是正科进士,而是明法科出身。任安陆县令的时候,金军围开封,带兵勤王。到了蔡州,因为道路阻隔返回。回来时祝进正围德安府,知州逃走,陈规便代理知府,守住了德安。两三年间,已升为直龙图阁,正任德安知府。
说起来,如果王宵猎的父亲不死,经历大概会跟陈规差不多。有相同的遭遇,周围州军中,只有陈规在王宵猎占领襄阳后,与王宵猎有一些公文往来。
不过,王宵猎歼灭杨进,在陈规眼中却不是什么大事。当年杨进在这一带的时候,就曾经进攻德安府。实在攻不破陈规把守的城池,只好北上。
送走了公文,王宵猎坐书房里,仔细思索这一场乱事对自己的影响。
第154章 乱世开启
连续几日,不断有公文到襄阳府。来源各异,纷纷杂杂。由于没有权威消息,王宵猎只知道苗傅和刘正彦占朝廷,发出各种诏令。吕颐浩和张浚则不受命,两人驻平江,与张俊和韩世忠进讨。
王宵猎远离东南,懒得理会扬州乱局。凡是有公文,都与季陵、汪若海和闾勍三人商议。三人也可奈何,只能先暂住襄阳府,等待乱局平息。
三月下旬,四人与陈与义在府衙聊着最近局势。王宵猎道:“京西南路的兵马多驻新野。原来定的是每月我在新野二十日,襄阳十日。苗刘兵变,这个月在襄阳已经近十五日了。”
季陵道:“非常时期,当然如此!兵马在新野驻扎,只要钱粮充足,何必管他们!”
王宵猎听了摇头:“舍人,我是新招之兵,要日夜训练。一有照顾不周,便就耽误了时间。现在外有金军窥伺,内有乱贼生事,没有兵怎么行?这样吧,新野离襄阳不远,我先到那里,诸位还是留在襄阳就好。一有急事,我便从新野返回。”
季陵还要拒绝。一边的汪若海道:“兵马是制置的立身之本,不能置之不问。左右我们闲等在襄阳没有事情,便随你走一遭,看看兵马训练如何。”
王宵猎想拒绝。汪若海说的不错,兵马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没有军队,别说是升自己的官,根本就不会有人理自己。按理来说,如果不上战场,军队不能给人看。
想了一会,王宵猎还是同意了。道:“诸位愿随着我去看自然是好的。不过,新野地方偏僻,不似襄阳这里,什么都有。到了那里,吃的喝的都要差上一些。”
听了这话,季陵急忙摆手道:“我是朝廷使节,如何敢轻离神御?监院和闾主事去就好,我自留在襄阳。一有了消息,我这里急报你们。”
汪若海和闾勍称是,并没有强求季陵。两人知道,季陵是个不愿吃苦的人。
过了汉水,汪若海见支流白河上船只往来不断,道:“制置,为何不乘船前往?”
王宵猎道:“乘船太慢了。去新野是逆流,一路都要有纤夫拖拽,甚不方便。不如骑马,哪怕走得慢一些,第二天也就到了。当时驻军新野时,不过贪那里旷地多,到各州府方便。”
襄阳之所以如此重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沟通整个南阳盆地的重要支流白河在这里汇入汉水。这个年代水运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襄阳卡住了通过南阳南下的大门。
新野位于白河支流朝河边,水运可达唐、邓州,直到襄阳府。运送军粮方便,而且不管哪里出了事情,军队可以快速到达。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宵猎选择新野,是选了一个地理位置的中心点。
已近四月,草长鹰飞,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路边的水田里,农民已经开始准备插秧。水不方便的高地上,麦苗已经絮穗。麻、豆、粟等作物,都是一片绿油油。不时可以看见一片桑田,妇人们欢快地采桑叶,不时有清脆的歌声传来。
看着田野的景象,汪若海赞道:“看这风光,此处恰似江南!”
王宵猎点头:“若说气候,这里与江南相差无几。秦汉之时已经是富庶之地,只是历代战乱,陂塘水渠失修,人口又稀少,不如以前了。若是重开水渠,大有可为。”
汪若海连连点头:“前些日子走得匆忙,倒没有注意到这里如此富饶。”
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路边忙碌的人们,三人议论纷纷。
第二天一早就行,太阳高升的时候,到了新野。
王宵猎道:“新建的新野城还在北边,前边有一处新野市。我们到那里歇脚,吃些东西,天黑之前到新野城就好。现在诸事新兴,新野市也还热闹。”
宋朝的制度,县的下面该有乡和里,还有宋初建的管。后来保甲制时,又有保甲。不过最常用的是镇和市。市与镇相当,大多数时候没有官员,只是民间形成的集市。
新野县早废,此时周围最重要的地方,就是新野市。
新野市没有城墙,只是几十户人家临街而建,做各种生意。几人进了市集,见里面人头涌动。
汪若海道:“一处集市,这么多人口,倒是少见。”
王宵猎道:“以前没有这么多人。最近周围大兴土木,修建道路,又招了许多新兵,此处跟着繁荣起来。这些日子这里的商户生意好得不得了。”
一边说着,指着一处酒楼道:“这是市里最好的酒楼,我们去吃杯酒,歇一歇脚。”
进了酒楼,早有小厮上前迎着,领着几人到了二楼。
宋朝的酒楼,只要稍有规模,就都按照开封府樊楼的规格装修,算是樊城样。后世影视剧里,也大多是此种样式。一进门是大堂,二楼是雅间,大多如此。
几人进了阁子,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景色。道边柳树满身翠绿,柳絮已经飘散,空气清新。镇头有一家铁匠铺,旁边一家车马店,人来人往。街上的人流中,几人挎着篮子卖樱桃,又有几个渔夫提着几尾大鱼找人扑买。还有附近的农家,带了家里种的菜摆在路边。
王宵猎的治下,取消了行会,没有了牙人,对小本买卖实际免税,商业比其他地方格外繁荣。新野市不在城内,没有官办生意,显得格外热闹。
看了一会,汪若海叹口气:“许久时间没有见这种祥和日子了。前几日从河南府回来,路过汝州住了两日,也是这般。制置治下与其他地方相比,格外繁华。不过,我看你这里没有行会,许多生意也不收税赋,你又要养军,哪里来这么多钱?”
王宵猎轻轻摇了摇头:“哪里有钱?不瞒监院,这几个月我是强撑着,眼看着储蓄就要没有。如其他军队那样养军,我是养不起的。只能从民间征兵,许免他们力役,略发几文钱买些杂物罢了。若是没有田产的人家,便由官府组织起来开荒,让他们不必当客户——”
“那就是屯田?这个时候,屯田是好事。不过不给发俸禄,又有多少人愿意当兵?”汪若海对军政制度和历史都极为熟悉,一听王宵猎的话,就知道什么意思。
王宵猎道:“其实不是屯田。我军中当兵,不刺字,只置版籍。而且说好,若只是普通士卒,在军中只服役五年。五年之后若是再行征召,则为效用。除役之后回乡,这些人的力役也取消,是一辈子的福利。地位上若有什么差事,也是优先用这些人。”
汪若海想了想,摇摇头:“这些好处虽然也诱人,可哪个肯信?”
王宵猎听了不由叹了一口气:“监院说的不错,百姓如何就肯信了呢?实际上,虽然地方上已经执行了,许多人还是不信。没有办法,只能按照兵样,合格的全招到军里来。如果有人逃兵役,地方上则严加惩处。乱世之时,许多事情就没有办法了。”
闾勍道:“军中规矩甚多,上阵必效死力才好。强征入军,又没有俸禄,士卒如何安心?”
王宵猎道:“所以我这里新入队,必须先进新兵营,训练三个月后,按着他们学习的成绩再分进各军中。同时,地方一定要按照制度行事。入军的,要给予优惠。逃兵役,则要严惩!”
汪若海道:“效果如何?”
王宵猎道:“初时效果并不好。这几个月慢慢稳定下来,好了许多。在我想来,等到五六月间收了粮食,百姓真正得了好处,才能真正取信于民。不能够取信于民,终究难成事。”
汪若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心中明白,王宵猎大量征召新兵,扩大军队,虽然有抵抗金兵的愿望,但总脱不了野心过大。与其他将领相比,王宵猎算是处于官军和群盗中间的灰色地带。
这没有什么。特别是最近苗刘兵变,赵构被废,带兵的人这样做显得很正常。两宋之交,苗刘兵变并没有特别严重,很快平定。但这次兵变影响很大。不管是对赵构,还是对朝廷官员,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兵变之后,整个天下成了一片乱麻,到处都是群盗。赵构不得不违背心意,在主和主战间摇摆。借助韩世忠、岳飞、张俊等人,花费数年时间,才把各地叛乱平定。
王宵猎前世,总以为建炎年间和绍兴初年,宋军主要的对手是金军。其实不是。面对金军,除了少数几场战役,宋军就是溃逃。他们的主要对手,是各地叛军。等到把叛军平定,几支大军形成,才真正有了与金军对战的底气。
几支大军可以与金军对战,赵构才与金军讲和。
在宋军还没有与金军一战之力的时候,金军纵然愿和,也不过是把赵构当另一个刘豫,作为自己的傀儡而已。这个时候,朝廷对治下军队,控制力实际不强。
苗刘兵变,算是吹响了号角。一边是金军信心大增,誓要把赵构擒获,搜山检海。另一边是大量将领失去了对朝廷的敬畏,纷纷各占地盘,乱世真正揭开序幕。
第155章 茶文化
离开了新野市,北行十里,便是新建的新野城。新城位于白河岸边,有新建的码头,交通便利。
看城周围的道路整齐而且平坦,汪若海道:“这城可是比新野市齐多了!道路宽且平坦,周围河渠都有堤堰,是下过功夫的!”
王宵猎道:“建新城当然不能马虎。今年春天,召集了周围州县数千民夫在此做事。”
几人一边说着话,径直入城。
军营并不在城里面,而是分布四周,把城围了起来。而且各军营也有城墙,新野实际上是一座主城在中间,周围数座军城,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有这一座城在这里,就可以保证周围邓州、唐州和襄阳府的安全。不攻破这里,就不能放心地去攻那几个地方。不然从新野发兵,可以攻击敌人的侧背。
王宵猎的想法,主要是军队不应当与百姓混杂在一起。要练大军,便干脆建一座新城出来。城池的防御功能,其实是顺带的。
进了城,就见到街道极其平整,横平坚直,正南正北。主道上铺着石板,石板还打有浅格子,用来增大摩擦力。旁边的房屋店铺,都是青砖垒成,格局混然成为一体。
看着周围,闾勍不由称赞道:“制置费了许多力气!如此整齐的城镇,天下也不多见!”
王宵猎笑道:“这是白纸上作画,当然要尽力做得漂亮。这座城池与其他地方不同,从进城门开始的房屋,全部属于城中店宅务,没有私人房屋。为建新城,特意修了砖瓦场。城建好了之后,砖瓦场还可以为周围百姓烧砖,并没有浪费掉。”
汪若海和闾勍连连赞叹,随着王宵猎一起进了衙门。
分宾主落座。请了茶。王宵猎道:“两位远道而来,襄阳时没有为你们接风。今夜便摆个酒筵,为你们接风洗尘。在这里练兵的,主要是牛皋和邵凌二将。一会叫他们过来,与两位相见。”
汪若海与闾勍道谢,坐着说些闲话。
来到这个世界,新野城是第一座王宵猎按自己心意建的城池,格外用心。人力是百姓力役,只要供饮食,并不花钱。一应砖瓦场、石料场、木料场等等是新建,加上了王宵猎的前世见识。有了建设新野城的经验,以后再建城池,便就从容了许多。
不多时,牛皋和邵凌到来,上前见礼。
两人落座后,汪若海道:“看这里的样子,制置是要大弄。不知到现在招了多少兵马?”
王宵猎道:“从建新野城之后,从周围州军里面,招了新兵六千余人。不过由于时间太短,补进军队里面的,只有不足千人。其他还在新兵营里,要再等些日子。”
汪若海看了闾勍一眼,默默点头。六千新兵,加上王宵猎原来的三千兵马,已经近万人。一万兵马并不是多大的数字,周围的一些草头王,动不动就拥兵数万甚至数十万。但精挑细选、严加训练的一万人可不同。这样一支军队,周围再没一个对手。看来,两人还是小瞧了王宵猎。
闾勍道:“如制置所说,新野城周围有数万人之多。要供应他们的粮草可不是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