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军队的危机
北舞镇那里,冯晖带着手下暗暗布置,寻找机会。董平给彭晋原写信,商量茶业交易。南边张均占据蔡口镇,小心蛰伏,不想被地方势力发现自己来历。一时间暗潮涌动,表面倒是平静了下来。
汪若海得到了消息,六合的完颜宗弼开始整顿兵马,准备西来。不敢怠慢,亲自到了襄阳城。
镇抚司衙门,王宵猎得了禀报,急命汪若海到官厅里来。
进了官厅,汪若海行礼,王宵猎赐了座。命人上了茶。
汪若海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六合的兀术正在整顿兵马,准备西来洛阳。先前的消息,兀术西来带两万精骑,此次却听说,为防观察北上,带了三万五千人。”
王宵猎道:“他还真看得起我!一万五千人,是防我的吗?”
汪若海道:“洛阳北有黄河,西边是陕州,南边是汝州,正在我军包围之中。观察虽然一时间无意北上,金人却未必这么想。在洛阳驻重兵,本属平常。”
王宵猎叹了口气:“是啊,若是两国交兵,本当我与李、翟两位观察齐出,夺取洛阳。奈何,我们后力不济,只能看着罢了。夺洛阳容易,守住就难了。”
两京不是金军重点防守的地方,不管是洛阳,还是开封,金朝驻军极少。宋军不攻,是因为这两地都无险可守。洛阳周围还有险关,开封周围则是一片平原。攻下两京容易,守住很难。
王宵猎五万兵马,如果北上攻洛阳,就会面对大举进攻的金军。五万人,打一场大决战,还是远远不够的。没有足够的兵力,就只能避开这些战略要地,避免提前进入决战。
汪若海道:“两京非其他地方可比。若是能收复一地,军民士气必大受鼓舞!”
王宵猎道:“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一旦大军北上,就极有可能受到金军倾国之兵的攻击。没有十几万军队,是不能冒这个险的。再在襄阳邓州发展几年,兵精粮足,才能北上。”
汪若海道:“观察若不北上,兀术大军前来,又该如何?”
王宵猎想了一会,道:“三万五千大军,加上周围州县的签军,数目不少。陕西大战在即,兀术是不敢南下襄邓的。不过,汝州不远,他未必不会试一试我。先前我已吩咐了新野准备,等到八月我带三万大军北上,守住汝州。”
汪若海点头。过了一会,又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道:“若能收复西京,足可振奋群雄士气。听闻太行周围的义军不少,与他们里应外合,能成大势!”
王宵猎道:“想做大事,必须要明白自己手里的本钱。有多少本钱,做多大的事情。不然纵使一时得势,后边也要原原本本地交出去。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发展地方,训练兵马。等到兵精粮足,才能有下一步的想法。两三年间,其他的事情只要看着就好。”
汪若海又道:“张枢密尽起陕西之兵,有二十余万。若陕西大胜,未必没有机会!”
王宵猎一下子怔住。汪若海这话说的不错,如果陕西胜了,形势也就变了。可自己明明知道陕西不会胜,怎么能做这种部署呢?
想了许久,王宵猎道:“参议在襄阳住几天。我招陈与义、邵凌和牛皋来,与陈求道一起,我们几个人好好商量一下。此次事关重大,不说明白了,总是让人不能安心。”
汪若海告辞出去,王宵猎一个人坐在案后,思索了良久。
自己不愿意出重兵,说到底,是因为知道陕西的张浚不会赢。如果张浚赢了,金军西路军的主力很可能全灭,整个天下的局势可就完全变了。自己知道结果,才会知道张浚必输。但对其他人,无不心存张浚胜利的幻想。陕西胜了,自己肯定要全军尽出,配合张浚才是。
想了许久,王宵猎长叹了一口气。
哪怕到了现在,宋朝其实依然有强大的实力。陕西久经战阵的大军二十万,如果真有战斗力,足以与金军决战。其他地方哪怕凑出五六万兵来,就有了恢复中原的实力。
从后世的眼光来看,陕西大败,宋军才把以前的兵力挥霍干净。在此之前,宋朝君臣面对金军的信心其实是有根据的。然而军队不是拼人数的,是要拼战斗力的。如果仅仅是拼人数,太原的时候宋军就应该大胜了,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实事求是的说,王宵猎认为现在的宋军已经彻底腐朽了。纸面上军队再多,也很难打赢金军。不练出新军来,不经过痛苦的改造、挣扎,很难与金军正面交战。实际上练出了新军来,战事好转,投降派占据上风,杀了岳飞,宋军也很快失去了锐气。二三十年后,孝宗有心北伐,却无功而返。
后人常说,赵构有北伐之将,而无北伐之志。孝宗有北伐之志,而无北伐之将。实际上,这话是没有道理的。一支军队,如果没有问题,怎么可能缺将呢?岳飞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但不是说没有军事天才军队就会打不赢仗了。一支合格的军队,哪怕是没有优秀的将领,也不应该犯大错。实力够了,就应该打赢,就不会被人以弱胜强。
自汉朝开始,中国大规模地开发西域,也开启了与北方游牧民族大规模的战争。汉朝之前,这样的战争当然有。如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秦始皇筑长城,许许多多。但游牧民族的势力极少有威胁到中原王朝生死亡的时候。从汉朝到唐朝近一千年,双方的争战开始慢慢变了模样。中原王朝的优势慢慢消失,游牧民族开始占到上风。宋朝,就是直接被游牧政权灭掉的第一个王朝。
为什么会这样?从根本上说,是中原王朝出现问题了。对这个问题的分析许许多多,甚至有人还形成了理论,提出了各种说法。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军队出现了问题。不只是军队本身的问题,更重要的还有朝廷对军队的认识出现了问题。
许多人并不认为中原王朝的军队出了问题。比如说,大明初立,曾经打得元朝分崩离析,曾经数次横扫漠北。但结果呢?用不了一百年,面对北方就失去了优势。有人说是王朝周期律,还有人说王朝建立久了就会如此。但为什么其他王朝不是如此?就连宋朝都不是这样的。宋朝初立就打不过契丹,后来还是打不过契丹,是一直弱。
不解决这个问题,仅仅练一支能打仗的军队,渡过了这次危机,又有多大用处?几十年后呢?一百年后呢?几百年后呢?非要等到外面侵略者用屠刀把这片土地烧杀一遍,血流满地,还要有天大的运气遇到真正有思想、有魄力、有能力的一群人,才能改遍这一切?
那我来这个世界干什么?面对这种局面,王宵猎无法原谅自己。
年初救陕州,接着在荆门大胜,看起来一切顺利。王宵猎赢得了战功,赢得了名声,也赢得了地方的民心,看起来无限美好。但真正对军队改革,却发现阻力重重。
从进军襄阳,军队慢慢正规化,便就逃兵不断。前几个月进行的整顿,逃兵达到高潮。现在王宵猎有兵约五万,各种原因逃走的则有三千余人。到了现在,除了最开始跟着王宵猎的汝州勤王兵,还有后来招募的本地兵丁,其他大多都逃了。
这么大规模的逃兵,王宵猎不能不重视。为什么自己忠心为国,连战连胜,还会有逃兵?自己军中的军官俸禄不算高,与朝廷俸格比,只是一般,而且没有赏赐。但自己军中发的都是实钱,没有折支也不发省陌,真正收入可比其他军中高一些。士卒的吃住都由军中负责,每月有少许津贴,也是实钱。更重要的是,地方对士卒有补助,有各种各样的优待。为什么他们还要逃跑?
王宵猎想不明白。但他必须想明白。这个问题糊涂下去,这支军队的前途就不好说。有人或许觉得这个问题不严重,王宵猎一时之间也说不明白多严重,但知道非常严重。
前些日子在新野,王宵猎有意让陈与义做军队的政治工作。但感觉得出来,陈与义不理解,也不想做。怎么办?王宵猎一时之间想不出办法。
刚开始带领军队的时候,王宵猎觉得政治工作是多余的。说实话,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这上面来。直到军队面临问题,想不出办法,王宵猎才渐渐明白军队政治工作的重要意义。
政治工作,不仅是为了保证军队的忠诚,更重要的是保证军队的性质。王宵猎一直讲,自己的军队要保家卫国,军人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怎么保证这一点?仅靠统兵官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说统兵官是为了保证军队战斗力的,政治工作则是保证军队性质的。真正的政治工作,不是古已有之的监军,也不是一些军队中存在的政治部,而是军队天然要求的一个职位。这个职位不是某些人凭空添加的,而是军队本身的天然需求。没有这个职位,军队就缺少了一部分的职能。
从荆门军凯旋后,别人看着一切顺利,王宵猎却感觉到了危机。在这个危机解决之前,不适合进行大的军事行动。不完成军队的改造,也不适合大规模扩军。
新中国建立之后,许多改革如急风骤雨。但新中国是怎么建立的?那支军队为什么在面对各种困难时都能应对,时机到了,如滚滚春雷般席卷大地?这个问题,并没有研究清楚。
红色军队的新生,是从重视政治工作真正开始的。按传统说法,政治工作可以视为文治。当文治深入到基层,一支新的军队崛起了。偏偏中国文人讲中国历史,讲宋朝历史,讲明朝历史,都说是以文治武,导致了军队战斗力羸弱,甚至亡国。为什么这些人讲的,跟现实历史刚好相反?为什么武人地位最高的时候,如五代,如民国军阀时期,军阀可以把文人当狗一样杀,军队的战斗力不值一提?
作为军队的建立者和军队的统帅,王宵猎需要想清楚。
第302章 统治郾城
这一天王宵猎在衙门里,与汪若海仔细商量现在陈州和颍州的局势。
汪若海道:“颍州要来的势力,一是陈州的冯长宁,再一个是唐州来的董平。两人都是本地的大族,族人众多,庄客也多。在地方发展多年,势力强大。观察来到襄阳,军队迅速扩充。与此同时,军中逃出去的人不少。一年时间,逃兵成了新的势力。”
王宵猎点头:“我听说过。现在陈州,实力最强的反而是西华的彭晋原。真是两军对垒,不管是冯长宁还是董平,都不是彭晋原的对手。”
汪若海道:“观察说的不错。彭晋原本是军中都头,最早纠集几十人聚在颍水边,不是什么大的势力。后来许多逃兵投奔,迅速发展起来。现在彭晋原的根基在西华县,向北的太康、扶沟、鄢陵等地的强人都听其号令。经多方打探,彭晋原集中兵力,应有一千三百多人。”
王宵猎想了想。道:“一千三百多人,可不是小势力。当年我战巩县,手下也不过几百人。这么多人聚在西华县,日常吃什么?总不散能出去屯田。”
汪若海道:“我散出去不少人手,这些日子基本打探清楚了。陈州和颍州,有两条南北走私的商路。南边的商路在颍上县,主要面对金军占据的亳、宿、寿、濠等州。向南售卖的货物主要是马羊,卖到北边的货物主要是牛。两淮地区山水寨众多,又各不统属,实在没有办法管辖。北边的商路,由于现在水路不通,是从汝坟镇到北舞镇,再到西华县的逍遥镇,而后经西华、太康,到南京应天府。这条商路西段被董平占据,东段则在彭晋原管下。这两个人,就靠着这条商路,赚到了大把钱财。”
王宵猎点了点头,低下头沉思。过了一会,道:“我们在襄城县设了榷场,商路正是从襄阳经湖阳县,而后走方城、叶县,到襄城。走私的商路一直到汝坟镇才向东,正好借我们的商路。”
汪若海道:“若如此,观察可以在路上严加盘查,抓出这些走私的商人!”
王宵猎不由苦笑:“参议,我们也要赚钱!襄阳正在南北商路上,每年从这里贩卖的货物不知道有多少。有的是可以贩卖的,有的是禁物。把商路上的禁物断绝,一年少赚许多钱。我只能不让军需物资经过襄阳贩运,一些不重要的,就不能严管了。对于我们,少了这些钱,许多事情难做。”
汪若海一怔:“走私的事,难道是观察默许的?”
王宵猎点了点头:“一部分是的。比如北方的盐运来,我们茶运出去,都没有严管。这些货物贩运对南北方都有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汪若海道叹气:“不必其他,单单贩运茶叶,就足够养活董平和彭晋原了!”
王宵猎道:“现在向北方走私的货物,以茶叶为大宗。今年供销社组织了茶商,到鄂州一带的山里制砖茶。本地也有好处,所以那里的官府给了很多方便。砖茶与散茶不同,适宜长途贩运,主要就是卖到北方。这是大生意,对走私的人如此,对我们也是。”
汪若海听了,不再说话。现在宋金两国的关系很复杂。金国不断南侵,赵构东躲藏,两国毫无疑问处于战争状态。但赵构抗金的意志不坚决,哪怕前线在交锋,依然不断向金朝派使节。所以两国的商路没有断绝,一些平常货物允许买卖。不过茶叶禁榷,不许卖向北方。
沉默好一会,汪若海才道:“除了董平和彭晋原,最近在陈州又发现了许多逃兵。这些人嫌弃彭晋原军中的规矩太严,各自结成团伙。我担心,他们会惹出事来。”
王宵猎道:“听闻金朝有意立济南知府刘豫为帝,割其所占黄河以南的地盘给他。接下来,两京一带不会太平。我们和刘豫之间的地方,鱼龙混杂,大小强人占山为王,都是寻常事。”
汪若海道:“现在开封府、河南府、郑州、陈州、颍州等地都没有大军,观察若有意,派兵占了又如何?若是金军来攻,抵抗就是。多占些地方,难道就比我们现在困难了?”
王宵猎道:“参议,你说的不错,多占那些地方确实会比我们现在更加困难。你说的几州,都惨遭蹂躏,人口稀少。大军进占,筹集粮草都难。这数百里地,对于大军来说,不是好地方。”
这个问题很简单。不占领那几州,敌军来攻,王宵猎是内线作战。占领了几州,由于那几州人口稀少,短时间恢复不容易,就成了外线作战。
现在襄阳、邓州等地还没有发展起来,外线作战的困难不少。几年之后,王宵猎恢复了元气,那几州还是现在的样子,王宵猎就会派兵前去占领。
见王宵猎的态度坚决,汪若海叹道:“观察手中有兵,周围州县空在那里,如何忍得住?虽然你讲过许多道理,我还是觉得地盘大了总是好的。唉,观察深思吧。”
王宵猎笑笑,没有说话。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道:“张均占据了蔡口镇,现在如何?”
汪若海道:“那一带势力众多,形势复杂,张均在蔡口镇积蓄力量。”
王宵猎道:“郾城在汝水边,位置重要,不如划在参议治下。有郾城支撑,张均与董平、彭晋原争夺也就有了底气。这条商路,我们不插手总是不放心。”
汪若海道:“郾城本就驻的有兵马,不过不管地方事务。若把郾城划到蔡州治下,就容不下舞阳的董平。没有了董平,也就断了商路。”
王宵猎道:“商路是小事。我的意思,是沿着汝河,从汝州到襄城、郾城,再到蔡州,形成一条完整的防线。防线以内,是我们的核心区,绝不允许敌人突入进来。这样,我们所有的地盘就形成了一个整体。不管是治理,还是防守外敌,都方便了许多。”
汪若海想了想道:“如此也好。有了郾城,就压迫了董平的地盘,逼着他北迁。若是不走,自有大军镇压!大军不出,董平是一方豪强。面对大军,不值一提!”
这些地方土豪的兵力不多,少则一二百人,多则三五千人。便如翟兴,多次与金军大战,远至太行皆听其号令,声威远播。实际上翟兴最核心的兵力,也就三千人左右。其他的兵马,如董先等人,都是奉其号令,自己有很强的独立性。
郾城本属于颍昌府,因在汝河边,王宵猎驻的有军队。不过没有派官员,地方的民事基本上是不管的。划到蔡州,归于汪若海,相当于扩大了统治范围。
第303章 诗三百
衙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王宵猎翻看着手里的文稿,面上不悲不喜,没有任何表情。坐在一边的陈与义却觉得心里不安,不知道王宵猎的意见如何。
过了许久,王宵猎放下手里的书稿。道:“兀术西来,要进驻洛阳,周边势力骚动。陕州的李观察亲自到襄阳,实在出人意外。我派了邵凌到内乡迎接,今天就到了。汪若海前些日子有事来襄阳,还没有离开。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我便唤了牛皋来,今夜办些酒肉,我们一起说事。”
陈与义拱手称是。
王宵猎抬头看着西边的斜阳,许久没有说话。一片银杏叶从树上飘下来,王宵猎随手接住。叶子微微泛黄,大多还是绿色。这片叶子在诉说,秋天已经近了,然而夏天还没有过去。
轻轻捻了捻手中的树叶,王宵猎道:“说实话,看这些书稿,我知道参议这些日子尽心了。但在我的眼里,却有些不满意。”
陈与义道:“不知镇抚对哪些不满意?”
王宵猎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对哪一篇不满意,而是对写作者的态度不满意。为什么呢?在这些人的笔下,仿佛是勾栏里说话的人,在讲着一个一个的故事。有的讲求新奇,有的讲求惨酷,还有的在讲各种各样的巧合。参议,我们不是在讲故事。救陕州时,军中带了那么多读书人,让他们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为什么?就是要在有空闲的时候,把这些事迹整理出来。金兵南犯,生灵涂炭,多少繁华之地成为了一片焦土!我不想,十年后,或者几十年后,这些人,这些事,被人们遗忘。人民百姓在金军铁骑下的痛苦、挣扎、反抗,他们遇到的苦难,应该永远被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记住。要让后来的百姓明白,他们的祖先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要让后来的官员知道,仁政不施,朝堂混乱,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要让后来的军队明白,他们在战场上打不败敌人,守不住国境,整个国家的人民会面对什么。”
说到这里,王宵猎拍了拍腿上的低。道:“这些记录的人,首先要明白一件事,这是在记录我们的事,而不是在讲一个故事。别人读到,不是惊叹于故事的传奇,世事的巧合,人间的变幻,而是感叹于生民的不易。从这一点讲,我对这些是不满意的。我们是官方,官方的记录,与民间自然该不一样。”
陈与义沉默许久。道:“镇抚说的是。我严命属下,重新编过。”
王宵猎苦着摇了摇头:“参议,你或许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或许没明白。但有一点可以断定,仅仅是严命属下,重新来编,只怕也没有多大效果。”
说到这里,王宵猎抬头看了看身旁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斟酌了一会,道:“读书人,讲的是勤习六经。很多人讲六经之首是易经,许许多多,各种道理。六经我也读,虽然不算精深,约略知道其中的意思。我觉得,讲六经,自古以来就是诗、书、礼、易、乐、春秋。这样排序,不是没有道理。把诗放在六经之首,最少我认为是合适的。读书的人,要先把诗读明白,后面的才有了着脚之处。”
陈与义听了一愣。这是自己以前没有听到的,也没有想过。拱手道:“还请镇抚细讲。”
王宵猎道:“诗是什么?诗三百,各种歌的辞。没有曲了,或者不需要曲了,就成了诗。现在我们做的诗词,最开始同样也是歌辞,不需要唱了,就成了诗词。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诗里面讲了什么?讲这些的诗,为什么成了国家文献,为什么成了经?”
玩弄着手中的银杏叶,王宵猎道:“说经义,我不如你们这些儒生。但我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从一个官员的政治角度,讲一讲跟儒生不同的看法。”
“诗三百的内容,分为风、雅、颂。风是国风,读国风,知天下风土人情。雅是宫廷和朝会时候的歌,知道官员、士人的面貌。颂是祭乐,知道古人是怎么祭祀祖先的。我看来,诗三百最重要的价值不是这些诗歌,用了多少技法,给后人多少启发,而是在讲什么。”
“读风,知道那个时候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知道古时候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读雅而知道那时候的官员、士人,或者称君子,又是什么样子的。读颂,则知道古人对祖先是怎么样祭祀的,是怎么看待的。诗这种形式不重要,里面讲什么,古人为什么这么讲,才是重要的。”
听到这些从来没有听过的说法,陈与义张张嘴,刚想反驳。想起王宵猎的身份,急忙闭上嘴。
王宵猎道:“对于政治来说,一个官员,如何看待世界,最少就要这三项。其中第一项,就是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百姓怎么生活,怎么想。他们痛恨什么,喜欢什么,希望什么。如果不能够了解百姓,又怎么能了解国家呢?不了解国家,又怎么能治理好?这是根本。人民是国家的根基,君子是在这个根基之上的。没有君子,根基还在,便如枯木能逢春。没有根基,就如秋后之落叶!”
“诗三百最重要的是风,雅、颂皆在其后。到了两汉,文人做诗的多,民间的诗就少了。——不能说民间的诗少了,而是民间的诗被记下来的少了。汉朝之后,民间的诗就更少记录了。我们读史,便如讲诗三百,不能就只讲诗歌,而要讲其精神。世事流转,人们的语言也在变。先秦的时候,人们用诗歌来抒发自己的情感,所谓诗言志。两汉之后,诗歌便不如先秦广泛。而多了文章,甚至还有戏剧。到了我们这个时候,又有了说话。形式不同,但这些,如果讲的是世间风土人情,依然是国风。”
说到这里,王宵猎闭上眼睛,重新整理自己的语言。感觉上到了最后,自己讲的有些杂乱,不知道陈与义能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