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郎看见,怒从心中起。吼道:“打死你们几个畜牲,看还有哪个敢拦我!”
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猛地冲上前抱住一个打手的腰,摔在地上。有人开了头,场面就控制不住了。女人们特别爱激动,纷纷拿起旁边的木棍、石头,向来的几个汉子乱打。
董家的人完全没有防备,一下被打蒙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从哪里砸到头上来,头破血流,只好暂时撤退。女人们欢呼,拥着陶三郎,向汝河边跑去。
正在这时,十几个董家的卫士提着钢刀奔来。为首的一个汉子喊道:“反了,反了!你们竟敢打董观察的人!不砍几个脑袋,你们以为我们的刀不会杀人么?”
说话间,赶到了人群前。手中钢刀举起,一刀把最前面的人劈倒在地。身后的人跟上来,拿着钢刀乱砍。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五六人倒在了血泊里。
见到血,骚乱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人吓傻了,直呆呆地看着地面。
为首的汉子见人群不跑了,站到旁边的土堆上,指着陶三郎道:“陶三,是你闹事么?出来,爷爷砍了你的脑袋!”
陶三郎高声道:“我问的明白,董观察是要年轻妇人进金营当营妓,卖十五贯钱一个呢!到这里却说到家里干活,一文钱也不给!金人畜牲不如,到金营做营妓,不是进了地狱吗?”
汉子冷笑:“你什么身份?观察的事情,能明白什么!观察说了,今日要十个年轻的妇人!生意好的只管做生意,观察不会坏了你们的衣食。生意不好的,在这里也吃饱饭,为你们另谋生路!”
陶三郎高声道:“说来说去,还是要人到金营里做营妓!董观察也是汉人,做这种事,不怕坏了自己的良心!只要过了汝河,王观察治下绝没有这种事情!我的船就在岸边,谁跟我走?”
妇人们被董平家的人吓坏了,又集中起来,当下都喊着要走。
汉子在土堆上冷笑:“走?你们走哪里去?哪个敢动,我砍了他的脑袋!”
说完,指挥手下上前,把挤在巷子里的妇人拖出来。有人挣扎,立即被一刀劈翻在地。汉子高声道:“今日把你们全杀了,也不放一个过汝河!”
听了这话,董平的手下气势更盛。对巷子里的妇人拳打脚踢,死命向外面拖。更有人举着刀,硬出一条路来,要去抓里面的陶三郎。
陶三郎见势头不好,想跑到河边上船。又舍不得自己的那个相好,这个相好又有许多友人,在那里纠缠不清,一时僵持在那里。
栾庆山站在人群里,看着董平的手下凶神恶煞,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心中无限感慨。常言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为离乱人。生在乱世,人命真的不如狗。这些妇人在这里,凭着皮肉赚些钱,大部分还被董平收走。一有反抗,就要打要杀,无还手之力。
正在这时,一个汉子冲进人群,妇人纷纷让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紧紧拉着妈妈的手,被吓得傻了,站在那里不动,正挡住了汉子的去路。
汉子怒喝:“这个贱种,偏偏在这里挡爷爷的路!”
说完,一刀把小女孩的妈妈砍倒。抓起小女孩的胳膊,猛地摔在旁边的墙上。随着一声惨叫,小女孩被摔得脑浆迸裂,身子落在地上,抽了两下不动了。
看着小女孩身旁红的白的,一片狼籍。栾庆山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热血直冲向头来。一个大步跨出去,随手抄起路边一根扁担,冲进了巷子。
指着董平的手下,栾庆山厉声道:“你们是畜牲吗?小孩子都不放过!今日拼了一身剐,也要为这个天地挣一个公道!来,来,我们杀个痛快!”
那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这么个人物,见栾庆山身材高大,一时有些犹豫。为首的汉子见了,厉声道:“不过一个人,你们怕什么!一起上,把他剁成肉泥!”
说完,提着钢刀当先冲了上来。
栾庆山抢起扁担,格开钢刀,一扁担砸在来人的大腿上。把人打倒在地,栾庆山转头对着人群里的陶三郎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我这里挡住,你带人快上船过河!”
陶三郎清醒过来,急忙答应一声,领着众人向河边跑去。
栾庆山拄着扁担站在巷子里,对董平的手下道:“你们这些人心狠手辣,平日里欺压百姓,让大家活得猪狗不如!今天有人反抗,就敢杀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也就罢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还是不是人?有没有良心!想抓人?来,会一会我这一条扁担!”
董平的一众手下见首领被打倒,发一声喊,举着刀一起冲了上来。
栾庆山举起扁担,与众人杀在一起。
虽然栾庆山勇猛异常,奈何董平的手实在下太多。几个呼吸间,身上就中了两刀,血顺着裤管流了下来。见身后的妇人还没有上船,栾庆山咬牙舞动扁担,死死守住了巷子。
陶三郎带人上了船。因为船太小,七手八脚好一会,才离开了岸边。回头看,只见栾庆山的身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刀伤,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回过头,陶三郎问众人:“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为我们出死力?”
妇人纷纷摇头。有人说道:“不定是个好汉,见不得我们受苦,为我们出头的。”
陶三郎喃喃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好汉吗?”
说完,抬起头高声道:“我们上船了!前边的好汉,可否留下名字?”
听见这话,栾庆山心里一松。就觉得浑身都痛,几乎站立不住。一扁担把身前的人逼退,栾庆山使出浑身力气,向河边退去。
陶三郎见栾庆山没有回答,对众人道:“那个恩人不说姓名。”
说完,又高声道:“以后若有机缘,必报恩人救命之恩!”
小船顺着水流,向下游飘着。陶三郎用尽全力,慢慢向河道对岸划去。妇人回头,只见栾庆山边打边退,一路退到了汝河边。到了河岸,突然支持不住,一下跪在地上。
见董平的手下提刀杀上来,妇人们一声惊呼。
栾庆山拄着扁担,猛地一用力,突然站了起来。看着围过来的董平手下,道:“好汉难敌四手!今天我不是你们对手,这仇记下了!”
说完,纵身一跃,跳入了汝河当中。
陶三郎和妇人急忙向岸边看,只见一片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晃。
第334章 不能等
船靠近对岸,早有一队士卒等在那里。陶三郎站到船头,神情紧张。
一个首领站在岸上高声道:“什么人?干什么的?为什么过河?”
陶三郎道:“禀太尉,我们是对岸的善良百姓。今日董平骗人到金营去做营妓,一时起了争执,他们便任意杀人。在那里实在没有活路,才过河来。”
那首领看船上只有陶三郎一个男人,心情放松下来。示意士卒后退,让船靠岸。船上陶三郎扔过缆绳来,在河边大柳树上系了。
众人下了船,首领看她们的样子,大致猜到了身份。把陶三郎叫到一边,详细问了对岸发生的事情。道:“我们都奉有命令,不许百姓私自渡河。若有人偷渡过来,先要押到官府去,听候处置!”
陶三郎道:“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只要有一口饭吃,做什么都行。”
首领点了点头。派两个士卒上船去,把船驶到附近码头。到时是还给陶三郎,还是算钱,要由官府决定。其余的人由首领带兵押着,到附近的汝坟镇去。那里有监镇,可以处理这些事情。
董平的人沿着汝河搜寻了两三里路,没有发现栾庆山的影子。因为王宵猎已经派兵占领郾城,不敢继续找,只好返回。
傍晚时分,离郾城十里外的一条小渔船,正要返回家里,看见前面大柳树下趴着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摇过去,用船浆捅了捅,听见呻吟声,急忙把人救到船上。这人浑身是伤,许多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看起来有些吓人。
渔夫的家就在汝河边上,村里只有三户人家。靠了岸,把人搬进家里。渔夫翻箱倒柜,家里也找不出治伤的药来。没有办法,只好到其他两家,好歹找了一点用剩的草药,胡乱敷了。
另两家的渔民一起过来看。
曹二郎靠在门框上,看着躺在床上的栾庆山,皱着眉道:“这是什么人?身上这么多伤?”
阎大郎道:“这可说不好。这个世道,兵荒马乱的,哪天都有人或死或伤。看这个人在水里泡了不少时间,能留下一条命来,就不容易。”
救人回来的李同道:“他伤得太重,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真能活下来,一是他的命硬,二就是上天要我做这一件功德。”
其余两人一起点头。看床上的栾庆山气若游丝,不由摇头。
阎大郎突然道:“你们看他臂上乌青一片,是不是军中人什么人物?”
李同听了,端着灯凑上前去。抬起栾庆山的胳膊仔细看,道:“果然是刺的字。可惜,我们村里没一个识字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军里的。”
曹二郎道:“我听人说,王观察军中是不刺字的。他臂上有字,必然是金虏南来前就参军了。这两年周边的溃兵横行乡里,胡作非为,我看这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人物。”
其余两人点了点头,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阎大郎道:“看他样子,身子必然虚弱。李大哥最好煮些稀粥,给他灌下去。肚子里吃点东西,总是好得快一些。对了,我家里还有枣子,拿来一起煮了。”
李同点点头:“说的有道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唤浑家去煮粥。”
煮好了粥,李同端着,扶起栾庆山,一点一点喂下去。栾庆山虽然不醒,粥倒勉强喝下去。连喂了两碗粥,栾庆山都喝了。旁边人看着,都觉得他只怕一时半会死不了。
王宵猎到了青台镇,后边叶县的公文就飞马送来。里面详细介绍了汝河边的惨岸,并说有一个陶三郎带了十五个妇人到了汝河对面,请求如何处置。
把公文看完,猛地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踱到窗边,王宵猎看着窗外出神。
战乱年代,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实在稀松平常。大军过境,经常会把路边的村庄全部抢光,而且杀人无数。这两三年的时间,自己见过了多少死人?曾经繁华一时的开封城,现在一片荒草。但这样的惨事发生在自己治理的地方附近,王宵猎还是气不能平。
过了好长时间,王宵猎才吩咐亲兵,让解立农立即来自己这里。
解立农进来,王宵猎吩咐落座。把公文给他,道:“前几天一件死一百余人的大劫案,接着又发生了这件案子,汝河对面可不太平。”
把公文看完,解立农道:“现在这天下,有几个地方太平呢?观察爱民如子,也只有襄邓这八州府太平。其他地方,哪里不是兵荒马乱?汝河对岸几州,许多地方连官员都没有,只能更乱。董平本是唐州的大户,趁乱而起。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成千上万,并不稀奇。”
王宵猎道:“不能一直这么乱下去了。管不到的地方我们没有办法,管到的地方,不能再这样无法无天!我立即让汪若海到唐州来,你们两人在唐州交接!你去蔡州,与张均一起,把汝河对岸的事情管起来!我们的防线,北方以汝河为界,以汝州、郏县、襄城、郾城四地为依托。过郾城后,以颍水为界,南接淮水。从襄城以下,河对岸二十里以内,命张均想办法牢牢控制住!像董平这样的土豪,不能够安定地方,就干掉他!选可靠的人,把百姓组织起来,建立城寨。平时安定地方,组织生产,有了战事,让百姓能够自保。这样可以形成一张大网,让金军轻易不敢大军来攻!”
见王宵猎语气坚决,解立农叉手道:“遵命!”
王宵猎道:“接下来的两三年非常重要。金军如果在陕西获胜,平定陕西,总要一两年时间。如果不能获胜,就不用说了。我们这个地方,两三年的时间不会有大的战事。利用这段时间,我们要积极发展生产,扩军备战!百姓是根本,不能让百姓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解立家道:“我听有传言说,金人有意让刘豫登基,做他们的傀儡皇帝。若刘豫为帝,岂能甘心中原之地不在自己的手里?金人不来攻,刘豫只怕——”
王宵猎道:“刘豫又如何?他又不是神,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一登基就能有许多兵马。一两年的时间,他能够组织起十万大军就是奇迹了!十万大军,还攻不下我们的地盘!”
解立农道:“观察说的是。现在我们安全,只是金人在黄河以岸未立稳根基,无力大举进攻。只要等上几年,情况就不同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们要在金人立稳根基之前发展起来。就是比速度,看是金人更早控制住中原,还是我们先有一二十万大军!”
说到这里,王宵猎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道:“我想了许久,想恢复中原,没有二十万大军总是有许多风险。二十万大军,以我们现在的八州地盘,还是不够的。发展得再好,八州不过一百万户。一百万户百姓能养多少兵?十万兵而已。”
解立农道:“其他大将手中也有大军。如此大事,观察不能只靠自己。”
王宵猎苦笑:“放眼天下,哪里还有大军?此事急不得,慢慢想办法吧。最根本的,我们的地盘一定要安定,一定要让百姓平稳发展。百姓们过得好了,才能够发展起来,才能够养得起大军。”
说到这里,王宵猎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趁着金军还没有控制开封府周围,把我们的势力发展到附近的几州。中原自古是繁华地,占住这里,对天下非常重要!”
解立农称是。
中原不但是自古繁华,也自古是战场。金军南下,几年时间,中原就残破得不像个样子。开封这座天下第一大城,百姓十不存一。其他地方更加不要说了,已经十分荒凉。
第335章 为何受制?
太阳落下山去,风一下子凉了。凉风中,几片枯黄的树叶飘落。
王宵猎拣起一片枯叶,道:“梧叶知秋。看看进入九月,秋天真的来了。今年风调雨顺,是一个丰收之年。收了秋粮,但愿百姓的日子好一些。”
王青秀笑道:“你做了官,现在心里都是这些国家大事。”
王宵猎道:“倒也不是。现在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大多数人都过得苦。有个丰收年,不打仗,对百姓来说着实不是易事。苦了许多年,难得放松一下。”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在桌子边坐下。
王宵猎对姐姐道:“秋风起,要吃羊肉。附近山里的羊肉味道鲜美,比别处要好。今天恰巧有人赶着羊要到唐州去卖,我便命人买了几只。肉分给卫士们了,留下了一扇羊排,我们姐弟享用。”
王青秀道:“忠阿爹一家与我们一起去襄阳,不要冷落了他们。”
王宵猎道:“不会。我命人送了一条羊腿过去,够他们一家人吃了。”
一边说着,王宵猎拿起注子,给王青秀倒了一杯酒。道:“每到了一地,我都喜欢喝一喝当产地的酒,尝一尝当地的食物。走过不少地方了,还是没有胜过襄阳美酒的。特别是宜城县的金沙泉,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美酒。到了襄阳,姐姐也要尝一尝。”
王青秀道:“酒不过是闲时饮了解闷,又不是必须之物。什么样的酒,我都不喜欢喝。”
王宵猎笑道:“闲时解闷是不错,也不必须,但喜欢喝也没有错。错的是嗜酒。一见了酒,就连命都不要了,非要先饮个痛快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