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是第一支按照自己思想建立的军队,王宵猎当然寄予厚望。不过,这种厚望是不是超过了应有的程度,是该好好考虑一下。特别这支军队表现出色,连战连胜的时候。
赵构的手诏说得很清楚,解决了陕西问题,就该考虑大军北上了。王宵猎不想做一个只是嘴上敷衍,实际上却没有行动的人。现在已是箭在弦上,是应该考虑北上太原府了。
想了很久,王宵猎转过头,问张均道:“你有什么意见也说一说。今天开会,就是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吗。”
张均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有些紧张。道:“宣抚让我们大军北上岚州,对金军来说,就是一个压力。如果我们北上进攻,金军的大军来救太原府,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金军考虑了,做出了较好的应对,那我们可以不去,或者是换一个方向。大同到太原府六百里,路上不知有多少破绽,又何必拘泥于一处?”
王宵猎点了点头:“也对。说的有道理。”
想了一会,王宵猎道:“此事我再详细考虑一下,不要急着做决定。但总的来说,刚才的意见很多,但没有一条意见说是占领岚州有什么坏处。这样吧,先派梁兴带本部到方山县,整修北进的道路,随时准备进攻岚州。”
姜敏道:“遵命。”
王宵猎道:“还有,梁兴到方山县后,要注意联络北方群雄。上次他们到石州,可是对我们寄予厚望。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不能让人民失望。在准备进攻岚州的过程中,要注意安抚百姓,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
第853章 护灵回乡
孟阿爹背着斜阳,赶着一群羊回村里来。脚步轻快,神态悠闲,一副神仙样子。
村头的大杨树下面,孙二郎眼尖。一下子跳起来,道:“孟阿爹可算回来了!他家养了几十只羊,像宝贝一样,天气好一点就出去放。白天想找他,可比登天还难!”
说完,快步迎上去。对孟阿爹道:“阿爹,大哥原来参了军,在绥德立功了!”
孟阿爹不紧不慢,随口道:“大哥参加的是哪路军队啊?立了什么功?”
正在这时,一个吏人快步迎上来。对孟阿爹道:“听这些人说,你就是孟都的父亲了?”
孟阿爹上下打量了吏人一眼,点头道:“不错,孟都是我家里大哥。”
吏人道:“孟都在丹头寨一战当中,杀敌一百三十四人,论军功当为第一。他不幸在战斗中,被金军伏击,以身殉国。宣抚司议功之后,特授其护军之勋,以奖其功。”
孟阿爹听了,一下子怔住。过了很久,才道:“护军是什么东西?我庄户人家,不明白这些门道。只知道阿大既是为国战死,尸身回来没有?”
吏人道:“已经运回华州了,现在蒲城县。知州亲护其回乡安葬,明天就到村里。我今日特来知会一声,不要明天知州来了,却没有人迎接。”
孟阿爹道:“大郎从小就使枪拽棒,不是个种地的样子。长到十九岁,不知为他费了多少心。还好最后没有走上歪路,能够为国尽忠,也算正途了。既然死了,运回乡来,我自会好好地葬了他。知州是多大的官?每天肯定有许多事要忙,就不必来村里了。”
吏人苦笑:“孟都是护军之勋,必须由知州亲自安葬,还要抚恤家人。将来建庙之后,一应祭祀事宜,也要家人才能担当职责。您老放心,丧事都由官府安排。”
孟阿爹听不明白,自己儿子的丧事当然由自己主持,怎么由官府安排?而且什么建庙祭祀,那都是大英雄才能享受到的,自己儿子是万万不可能享受的。
吏人解释得舌头生疮,实在是讲不明白。只好道:“明天知州护送孟护军的尸身回村,阿爹只要迎接就好。其他一应事情,就不要管了。”
说完,看了看天色匆匆离去。
孟阿爹还是听不明白,想要拦住吏人再问,却见他已经走得远了。
村里其他的人议论纷纷,都不明白护军是什么官职,死后是什么地位。不过由知州护送尸身回乡,定然是很大的功劳,很高的荣眷,足以为村里的骄傲。商量之后,决计今夜庆功。
孟阿爹听了众人的意见,淡淡地说道:“你们要庆功,便就去庆吧。我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去喝酒不成?”
说完,赶了羊群,缓缓地回村去。只是步覆沉重,再不似刚才的欢快。
孟都是家里的老大,自小就喜欢拳脚枪棒,惹出很多事来。孟阿爹是平常人家,耕种几十亩薄田,闲时养了一群羊来放。为孟都请师傅是请不起的,只能由他胡闹。孟都到了十三岁,孟阿爹见他在乡下太过胡闹,便让他县城找些零工来做。好歹赚些银钱,贴补家用。
今年王宵猎攻下陕州后,曾经在关中招兵。孟都跟家里招呼都没打,便同几个伙伴一起到陕州当兵。之后补选入姜敏军中,到陕北作战。再之后,就战死在了丹头寨外。
孟阿爹回到家中,关好了羊,在院子里拉了一把交椅,坐着看天边的夕阳。
妻子从屋里出来,道:“孙二郎领了一个吏人,说是我们的大郎立了功,不知受了什么封赏。我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便到村头去等你了。”
孟阿爹道:“我见着了。大郎在前线立了功,不知得了什么封赏,我乡下人家也听不明白。——浑家,大郎在前线战死了!这些封赏,应该是因他死了吧——”
妻子听了,一时呆在哪里,傻傻地站着。过了好长时间,才道:“大郎死了吗?”
说完,拿了一把柴,转身回去烧火。烧了一会,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二郎从屋里面跑出来,拉住孟阿爹的衣袖道:“阿爹,妈妈不知为什么在屋里哭了起来,你快进去看看。”
孟阿爹把二郎拉到自己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妈妈要哭,就哭吗。怎么能够不哭呢?”
说完,叹了口气。看着天边的斜阳,眼角含泪。
村里的人站在村口,眼巴巴地看着县城来村里的路。路很窄,也知道知州的仪仗走得开不。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孙二郎咽了口唾沫,想问问知州到底还来不来了。转着一看,周围站着的人那么多,没有一个人开口,把话乖乖又咽了回去。
直到快中午了,有人忍不住要回去。就见前面终于出现了人影,越来越清晰。
里正黎曲明大喜,急忙带着村里人迎上去。
走得近了,就看见是一队士卒。这些士卒盔甲鲜明,见到村里人迎上来,突然把枪扛到肩上。动作整齐划一,让村里人十分惊奇。
在士卒的旁边,是一队乐器。看见村里人迎上来,前面几个人突然举起手里长长的大喇叭,凑到嘴边。就听队伍里头“呜、呜”的号角响起,突然喇叭一起响。声音低沉而呜咽,偏又传得远,如泣如诉。
村里人被吓了一跳,连忙站在原地。
随着喇叭声,逐渐地有小唢呐及笙、箫声加进来。村里人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只觉得甚是悲壮。
听见曲声,后边的吉与忠下了马,急急赶到前面来。见到村里人,便急忙迎上前。
黎曲明是里正,有点见识。看官服认得,来的人是知州,急忙躬身行礼。
吉与忠命黎曲明起身,问道:“孟护军的家里人呢?父母有没有来?”
黎曲明急忙转身,向后面大喊道:“孟阿爹,迎你儿子灵柩,你怎么不到前面来?还要知州问!快来,快来!”
孟阿爹从后面走上前来。见到黎曲明前面的人,知道是知州,便上前行了个礼。
吉与忠急忙还礼。心中暗骂黎曲明不晓事。知道今天是迎孟都尸身,当然孟阿爹是贵人,怎么能在后面?
静静等后面的乐曲停下,吉与忠道:“这便是孟护家之父?久仰,久仰!”
孟阿爹学着知州的样子拱拱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黎里正。
黎曲明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好暗暗摆手。
吉与正道:“怎么不见孟护军母亲?”
黎曲明急忙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这种时候,又何必来?”
吉与正道:“她是英雄之母,如何不来?速速派人去请孟母来!若真不来,也要她说!”
黎曲明不敢怠慢,急忙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壮丁,去请孟都的母亲。
吉与正对孟阿爹道:“阿爹,孟都在前线作战有功,朝廷特授护军之勋。今我为本州父母,奉朝命护送其灵柩回乡安葬。所有花费,皆由官给。除此之外,孟都杀敌赏钱六百七十贯,一起送还。宣抚司特给赏钱五百足贯,本州赏钱三百足贯,也已送到。”
别的不懂,几百贯赏钱孟阿爹还是听得懂的。指着自己道:“这几百贯钱,给我的?”
第854章 百鬼辟易
吉与正道:“孟都已然仙去,赏钱当然给其父母。以后其庙宇的洒扫祭祀等事,也要劳累阿爹。诸多事宜,阿爹以后自然知晓。现在最重要的是安葬其尸身。不知找好墓地没有?”
孟阿爹道:“我家里几代都是平民百姓,死了之后找块地埋了就是。乡下地方,这又不值钱。”
吉与正忙道:“这不行的。这如何使得?”
华州刚刚收复,吉与正也是刚到没有几天。一来就碰到孟都的事,人生地不熟,手忙脚乱。要不是宣抚司对于护军的葬礼规定得很细,吉与正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多时,孟都的母亲到来。见到知州,急忙躬身行礼。
吉与正急忙扶住。道:“夫人来了就好了。时候不早,我们早早上路吧。”
说完,命身后的人起程。抬着孟都的棺木,向村里走去。
一上任就碰到这样的事情,吉与正的心里有点烦。不过知道这件事对于宣抚司来说很重要,倒是一点不敢怠慢。
进村的路很窄,抬送材的人小心翼翼,才进了村子。一进村子,乐手又吹起曲子来。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固定的送葬曲子。宣抚司杂取了陕北小调,还有军乐等等,规定了这种规制的葬礼上面用的曲目。这种演奏形式,还是属于鼓吹。只是因为大多使用军乐,听起来比较雄壮。
关中的农村,战乱频仍,也没有什么祠堂。棺木停在孟家门前,搭了个棚子,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孟阿爹见一些吏人来来去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时农村的丧事礼仪完全没用,吉与正有自己的一套,自己反而显得有些多余。
吉与正喝了口茶水,喘了口气。起身到院子里,见孟阿爹站在院门旁,迷茫地看着忙碌的人们。这本应该是儿子的葬礼,但葬礼上,自己倒像是个外人。
走到门边,吉与正道:“阿爹,孟都的墓该选一处吉地。除下葬外,还有建一处庙宇,官府祭祀。不知道这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我们先去看一看。”
孟阿爹道:“我们小村子,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再说,要选墓地,不是先要找先生看吗?”
吉与正道:“宣抚司特地交待,不找先生。孟都是护军之勋,国家功臣,下葬处自然诸邪莫作,百鬼辟易。只要棺木落地,就自然是吉地,天造地设的一般。”
“啊——”孟阿爹张大了嘴。自己这儿子虽然与别人有些不同,但若说是天生英雄人物,怎么看也不像。怎么在知州的嘴里,好像天上星宿下凡一般,成了神仙人物。
吉与正见孟阿爹有些迷茫,不明白自己意思。便道:“这村名叫船头村,有什么说么?”
孟阿爹道:“因为村子在洛水旁,渡口有渡船,人们就这样叫了。”
吉与正见孟阿爹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没有办法,只好命人叫来里正黎曲明。
把话一说,黎曲明道:“若说是风水好,自然是村东高地。那里背山面水,风水先生说那里是阴阳合和,风雨所会之处。可惜的是不是坐北朝南,而是——”
吉与正急忙拉住,问道:“你只说那里是不是交通便利就好了。护军下葬,不需要借助阴阳。”
黎曲明道:“那里正对着洛水渡口,交通自然便利。”
“好,带我去看!”吉与正不在这上面罗嗦,跟着黎曲明来到了村东。
只见这里正对着西边的洛水渡口,一条南北道路从台前经过,确实是交通非常便利。村子就在后面,并没有隔着很远。西边一片大山,还真是背山面水。
看了一遍,吉与正点头道:“就是这里了。一会自有人会来看葬在何处,庙建在哪里,怎样才村人方便。现在棺木停在村里,这几天刻孟都生前雕像,在这里建祭祀庙宇。三天之后,正式下葬!”
黎曲明凑上前,小声道:“知州,真的建庙啊?不知什么庙?”
吉与正看着黎曲明,对他道:“孟都是护军之勋,自然该建忠烈祠。这里一座,州里一座。州里的忠烈祠,是祭祀为国立了大功的人,特别是军人。以孟都为首,功臣陪祭。”
黎曲明不由吐了吐舌头:“那不跟城隍一样了?”
吉与正不耐烦地道:“自然跟城隍不同。护军祭祀的是他的浩然之气,是阳间的事。阴间的事才是城隍。我们是阳世生活,怎么知道阴间的事呢?”
说完,摇了摇头,大步向村中去了。
其实吉与正也经常把这种官方祭祀与城隍搞混,不用说民间了。不过忠烈祠的祭祀是阳间祭祀,阳世功劳,不涉及阴间故事。只要把握住了这一点,就不会与城隍搞混。
此时的孟阿爹的门前已经搭起许多帐篷,还搭了许多工棚。里面诸多匠人,忙忙碌碌。
孟阿爹站在一边,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今天本来以为迎回儿子棺椁下葬,哪里想到会这么多事?这些人在自己家里,也不知道要不要管他们饭,就是茶水也有些管不起。
见到知州回来,孟阿爹急忙迎上去。到了跟前,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显得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