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之所以诉张炎侵夺土地,是受了范宗尹指使。这件案子背后牵扯的事情,也大略有些耳闻。听说是朝廷的秦相公关心,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杨愿道:“我直说了吧。邓州是洛阳的王宣抚管下,邓知州说是结果不能改,朝廷也没有办法。惟今之计,惟有在其他地方给陈员外补些田地。离此不远乾德县,由于人户逃亡,土地尽有,陈员外到那里落脚如何?”
陈逸并不是特别想要土地,整件事情,不过是范宗尹试探王宵猎的态度。听了杨愿的话,不由沉吟。
李愿见陈逸的态度犹豫,一咬牙,道:“你与张炎争的不过是五百亩地,到了乾德县,朝廷可以难你五千亩!助你建起家园,能够安居乐业!”
陈逸一听,自己到乾德县就有五千亩地,眼睛一下就亮了。白得五千亩土地,天下竟然有这种好事?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因为范宗尹才争的土地,不知会他恐怕不好,仍然在那里犹豫。
杨愿心里暗骂陈逸太黑,嘴里却道:“只要陈员外到乾德县,不只是给你五千亩土地,还给你建起房屋。只要员外到了乾德县,直接住进去就是。”
陈逸一听,再不犹豫。连连点头:“竟然有这种好事?我去,我去!”
第1033章 都督西路
陈求道在襄阳待了五天,每天都是诸大臣请客饮酒,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但是五天里,既没有见到赵构,甚至连宰相秦桧都没有见到。二月二十二这一天,起程返回洛阳。
在陈求道返回洛阳的时候,朝廷发布了新的任命。秦桧升为首相,赵鼎为次相。原来的首相吕颐浩都督京西南北路、陕西路、河东路军事,驻洛阳;次相张浚都督江淮军事,驻建康府。
把两个主战派的宰相外派,换两个主和派的宰相,意思很明显。
赵鼎是主和派的,但他与秦桧不同,并不主张投降,而是想着先以主和稳定金国,等实力强大了再进攻。但是去年河东路一行,亲眼看了王宵猎消灭了粘罕,已经变成主战派了。
出了襄阳府城,吕颐浩回首看了一眼高大的城池,喟然一声长叹。转身与陈求道一起,登上了汉江的渡船。
在渡船里面坐稳,陈求道道:“相公此去洛阳,无需担心。宣抚一向敬仰相公,必能以礼相待。”
吕颐浩道:“诸将之中,我认为最不需要都督的就是王宣抚了。宣抚兵强马壮,若能够为国效力,谁能动摇得了宣抚?反之,宣抚不想为国效力了,一个都督有何用?”
陈求道道:“相公言重了。宣抚一心为国,披肝沥胆,只想着赶走金人,迎回二圣。”
吕颐浩笑了笑,摆了摆手。
作为一国的宰相,吕颐浩哪里不知道王宵猎已经同朝廷势同水火?只是王宵猎从来没有表现出反意,是朝廷对王宵猎拥重兵在外而感到担忧,主动进攻罢了。
其实作为皇帝的赵构,也从来没有说王宵猎要反,要怎么防范。只是不动声色间,通过人事调动,以及行在的搬迁,形成了对付洛阳的形势而已。这个时候派自己去洛阳,吕颐浩心中明白,皇帝已经放弃自己了。
如今的朝廷,官员大多看明白了这个形势,各自选边站。尤其是下面的州县官员,在朝廷待得不如意了,便去洛阳。特别是如今主和派当政,主战派的官员大量出走。
这次被派往洛阳,吕颐浩也是心灰意冷,不准备再关心国事了。
到了邓州,邓谭亲率文武官员,把吕颐浩和陈求道迎入驿站。晚上举行酒宴,宴请二人。
酒足饭饱之后,邓谭来到了陈求道的房内。
陈求道问道:“邓知州,有什么事情啊?刚才在外面,我就看你有话对我说。”
邓谭行礼,道:“参谋,最近邓州发生了一件奇事,下属觉得应该让参谋知道。”
“说。”陈求道在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邓谭道:“有一从外地逃回邓州的人名叫陈逸,是前宰相范宗尹的舅舅。范宗尹本是襄阳府邓城县人,邓城本在洛水北岸,离穰县不远,有亲戚本不奇怪,奇怪就奇怪在,陈逸回来不久,便就告穰县张家村镇人张炎侵占其田地。张炎是张驰的父亲,去年才搬来,是买的田土,本不应该被告才是。状子穰县知县徐琛判陈逸无理,不得诬告。本来到这里还一切正常,谁知前两日从襄阳来了秘书郎杨愿,威胁改陈逸的案子,让陈逸赢。被我拒绝了。结果转头他就去找陈逸,答应陈逸到乾德县,给陈逸五千亩土地。下官疑惑,陈逸不置这么多钱,这些钱肯定算给范宗尹了。范宗尹不过是一个前宰相,朝廷为何如此紧张?”
陈求道想了一会,道:“范宗尹作为前宰相,手下有很多亲信。朝廷怕的,是那些官员而已。你知道此事与范宗尹有关就够了,知道太多了并无益处。遵宣抚吩咐,只要断案子禀公直断,就没有什么。”
邓谭道躬身道:“知道了。下官告退。”
邓谭出去,陈求道起身关上门,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重新回到桌旁坐下,静静思考。
范宗尹是前宰相,手下有一大帮亲信,这是确定无疑的。这些亲信大多被贬官,现在混得并不如意。如果汪宗尹投靠洛阳王宵猎,会带着一大群官员,一起投奔。
从这个角度考虑,杨愿来邓州,合情合理。
可问题是,王宵猎会要范宗尹吗?先不说范宗尹首倡割地、曾经张邦昌手下为官的黑历史,仅仅是他为主和派官员,王宵猎就不能容忍他。尤其是作为领袖,他的手下亲信多为主和派,王宵猎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官做。
从这个角度考虑,杨愿来邓州纯粹是多此一举,更不要说还给陈逸五千亩土地了。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陈求道干脆不想。
第二天,离别了邓州的邓谭,陈求道取道三鸦口,经过汝州,返回洛阳。
张家村镇张家庄,由于出现了陈逸状告张家夺田的意外,张三郎和贺四小娘子的婚姻便耽搁下来。张三郎那天见贺四娘子,两人相谈甚欢。现在不能结亲,郁闷无比。
这一天,张三郎在田野里闲逛,兼放松心情。此时油菜花开得正旺,田野里一片黄色,沁人心脾。
突然,张三郎看见媒人刘员外急匆匆地向自己村子走来。心里面一动,急忙赶回家里去。刚进家门没多久,刘员外就从村外进来,正奔向张家的家门。
迎着刘员外进来,张三郎躬身行礼:“员外安好。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刘员外道:“前些日子,卖豆腐的贺员外因为自己的丈人与你家闹官司,他心里有意见,不想结亲了。谁知道,他丈人官司输了不说,还因为朝廷赐了五千亩地,搬到乾德县去了。贺员外想来想去是自己理亏,因此托了老朽,来告诉你家,他还想结这门亲事。”
张三郎刚要说,后边转出张炎来。道:“刘员外,你去告诉贺老儿,我不贪图他这门亲事!我们什么样的人家,还愁寻不到一个新妇吗?他一会同意,一会不同意,谁有闲心陪他玩!”
刘员外道:“张员外消消气。贺员外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他会在嫁妆上补偿你们的。”
张炎只是连连摇头,明显不能原谅。张三郎急得不行,连声劝父亲,好歹才劝得父亲回心转意。
第1034章 接风
吕颐浩看着窗外麦苗青青,油菜金黄,到处是一派繁忙的景象。阴霾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都督府参谋李光道:“自过了邓州,进入王宣抚治下,便就觉得生意盎然,大不一样。襄阳府自朝廷进驻,逼得店铺搬走,农民农忙时还有许多徭役,不一样啊。”
吕颐浩点头:“为政者当以民为先,让农户失了农时怎么行?”
车窗外面,农民悠闲地在播种着黄豆、瓜果蔬菜,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
不多日,一行人到了洛阳。王宵猎早带了洛阳城的文武官员,在长夏门外等待。
见到车辆到来,王宵猎急忙迎上前去,接住下来的吕颐浩。道:“参见相公。相公能来洛阳,我真是蓬荜生辉!”
吕颐浩拉住王宵猎的手,说道:“在行在时,常听王宣抚送到朝廷的捷报,真是心向往之。直到见了,才发现宣抚如此年轻,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说完,给王宵猎介绍了自己的都督府人员。
分别为参谋李光、曾楙,参议潘良贵、陈康伯,主管机宜文字许大年、李荛,以及书写机宜文字、干办公事、准备差使、准备将领等四十余人。
王宵猎收拾了原来京西路转运使司作为都督府的驻地,于是派了官员,带大多数都督府人员去新的官署。自己则和吕颐浩等人一起,去宣抚司,为吕颐浩接风洗尘。
到了宣抚司,分别落座之后,王宵猎吩咐上了茶来。
王宵猎道:“我们这里不流行喝团茶,而是喝散茶。相公尝一尝,这红茶如何?”
吕颐浩道:“为何不流行喝团茶,而喝散茶呢?”
王宵猎道:“因为我们都是起自微末,喝不惯士大夫们喝的团茶。散茶的口味又上来了,就喝散茶了。”
“起自微末——”吕颐浩点着头,感慨万分。“在这危难之时,却是你们这些起自微末的人们,才能救国家啊。这几年来,全靠王宣抚东征西讨,才扼住了金军攻势。其他军队,只是偶有小胜而已。”
王宵猎道:“相公也不能如此说。诸大将与金军交战,互有胜负。”
吕颐浩摇了摇头。道:“朝中诸大将,只是一个守字而已。收复故土,还要看宣抚了。起自微末,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常在想,如果是宣抚在圣上身边,现如今该是什么局面呢?现在看,我还是想差了。圣上身边的将领,除了岳飞也是起自微末外,其余大将大多是出身将门。在圣上身边,起自微末的你们,未必入得了圣上的法眼。”
王宵猎心中一动,这倒是自己没有想过的。
赵构身边的大将,仔细想来,还真是基本没有百姓出身的将领。就是岳飞,最开始也是被任命为通泰镇抚使的。
或许在赵构的心中,只有将门出身的将领才能称为将领吧。寻常百姓出身的,即使再努力,有通天的本事,在赵构心中也靠不住。四大将中只有岳飞被杀,应该与这点有关系吧。
两宋之交,群雄并起,不知有多少人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可要么被迫流散为盗贼,即使被招安,也大多都被闲置,再无了不起的业绩。惟有岳飞军中,有牛皋、董先、张宪等这些人物,是起自微末,靠军功升上去的。这样的一群人,在赵构眼里,或许根本就与其他将领不同吧。
吕颐浩喝了一口红茶,道:“这茶甜醇清爽,后味悠长。不过,喝散茶少了许多喝茶趣味,老夫还是不喜欢。”
王宵猎笑道:“我是军人出身,也是一个粗人。什么喝茶的趣味,感受不来,就喜欢喝散茶。或许这就是我与都督的区别吧。我们各有所受,到不干涉。”
听到互不干涉四个字,吕颐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宵猎,闭口不言。
吕颐浩的都督府,虽然人员配备整齐,但如果没有王宵猎的配合,想在洛阳做事根本不可能。与其他战区最大的差别,是王宵猎军政一把抓,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而且这种局面,是经过多年形成的,基本牢不可破。
天近傍晚,筵席已经摆好,众人落座。
王宵猎举起酒杯,道:“今日为新都督吕相公接风洗尘,大家且满饮此杯!”
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王宵猎对吕熙浩道:“相公来得正好。这几天正是牡丹花的花期,洛阳的牡丹花园我大多都已经整理出来了,相公正好赏花。”
吕熙浩道:“早听闻洛阳牡丹甲天下,正逢花期,却是命好。正好这几天初到洛阳,先欣赏牡丹,再做正事。”
陈与义对曾楙道:“曾兄也是洛阳旧人,重游故地,觉得如何?”
曾楙道:“再临洛阳,恍如隔世。现在的洛阳与以前相比,高门大户少了不少,市井却繁华了些。”
陈与义道:“可惜曾家故宅早已经倾颓,土地也被店宅务收回了,再也寻不见痕迹。不过现在洛阳确实是与以前不同,以前的深宅大院,大多被店宅务重新改建。店宅务新建的房子,大多是小门小户,店铺也大多为小店铺,以方便百姓。新来的人,也是以百姓居多。”
“甚好,甚好。”曾楙连连点头,并没有纠结自己的故宅。
曾楙的父亲曾准,本是虔州府赣县人,搬到洛阳,从此曾家为洛阳人。曾准的四子一侄,皆为进士,为此时有名的进士世家。王宵猎在襄阳时的曾家人,就是他们这一家人。
陈与义是洛阳人,与曾楙本就认识,说起旧事都唏嘘不已。
聊了几句,陈与义道:“若要熟悉洛阳的市井生活,可以到城北的通利坊一带转一转。那里是纺织厂的所在,有数万职工,大多都是从乡下和附近州县搬来。数万人生活在一起,蔚为壮观。”
吕颐浩道:“若有那般景象,以前倒是没有见过。在襄阳的时候,宣抚以前建的工业园区,里面的工厂多被军兵侵占,工厂主无奈,大多都已经搬走了,着实可惜!”
第1035章 烟火
接下来的两天,吕颐浩与李光、曾楙游览了几个牡丹园。可惜时间还早,开的没几朵,大部分还是花骨朵。
这一天,吕熙浩对两人道:“今天我们去城北看看吧,所谓的洛阳烟火气,是个什么样子。”
当下带了随从,乘了几辆马车,过了会通桥,来到了洛河以北的景行坊附近。到的时候已经天近中午,工厂吃中午饭的时候,工人都出来吃饭。只见人山人海,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吕颐浩吃了一惊:“这么多人!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城池如此热闹!”
李光道:“陈与义说是这里是纺织厂,厂里女工极多。相公且看,这里来往匆匆的人群,大多是妇人,看来陈与义所言非虚。那边男工多一些,我们到那里去。”
吕颐浩一看,果然如李光所言。便与李光和曾楙一起,向男人较多的地方而去。
走了一会,吕颐浩道:“现在人如此之多,我们寻个地方吃饭吧。等吃过了饭,想来人就不会这么多了。”
左右看了看,吕颐浩指着一间香菇鸡丁米道:“这间干净,而且也没有吃过香菇鸡丁米线,进去尝一尝吧。”
说完,抬步进入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