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姑奶奶,正坐在贺凤臣榻边,细细看着自家最出息的这位小侄孙。
见阿风来,她直起身子,问,“你就是阿风吗?”
阿风答:“回长老话,晚辈正是阿风。”
小川方才说贺玉仙性子强势不好相处,阿风早紧了骨头,做了这位长辈或对自己心存偏见的准备了。
孰料,贺玉仙态度竟还算温和,至少,没明面上给她冷脸看,只对她说:“你的事,小纤都跟我说了。”
“你留在这里,对升鸾的确不好,我瞧她的提议倒是个中肯的。你怎么瞧?”
阿风但凭本心:“贺道友的病最要紧。”
贺玉仙这才露出个柔和的微笑来,“好孩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呀?”
阿风道:“想等阿、方道友跟贺道友醒来。”
贺玉仙皱眉:“这不好。”
阿风一怔。
贺玉仙摇摇头:“他二人的性子……我清楚得很,升鸾连告诉都不肯告诉你,恐怕等他二人醒来,就不好走了……”
“正巧,我有个好姐妹,也是升鸾一位姑姑,叫长瀛真人的,如今正在东海留风岛内修炼,那可是个世外桃源。是她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隐蔽所在。要知晓,留风岛外是天然形成的漫天大雾,莫说寻常修士,就连我误入也要迷路呢。
“每逢初一,十五,海面上会吹来一股东风,这时浓雾才散去一些,外人若要登岛,只能在这个时候过去。
“正巧,明天就是十五,你明日就乘飞舟过去。
“在那儿住上半年,跟长瀛学学艺,那时候,升鸾病情差不多也该稳定了,你学成归来,再同他们两个团圆。你意下如何?”
她满面慈祥,语气极为柔缓,不疾不许,却显然早有成算,并不容阿风拒绝。
阿风愣了愣,张张嘴:“我……”
贺玉仙打断她:“你不愿意吗?”
阿风:“我想等他二人苏醒,不告而别……到底不好。”
贺玉仙笑了一下:“这又何难,不如这样,你留书一封,到时我替你转交他俩如何?”
阿风:“可是……”
贺玉仙笑道:“知你不放心他两个,你且安心罢。有我跟掌教在,又岂会害他们两个?就这样说定了,你明日便出发罢。”
说完,她便侧过身去瞧贺凤臣,显然不欲再多说了。
阿风进屋见她和蔼,还以为小川传言有误,如今看来,这不容置疑,一锤定音的处事风格,倒还真切合了她性子强势的谣言。
阿风虽有些不甘心,可贺玉仙修为、辈分都太高,其实容不得她拒绝。
罗纤也怕她冒犯了贺玉仙,忙将人拽出来。
“长老……辈分太高,不论在贺家,还是观中都是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阿风。”罗纤怕她不忿,劝说道,“我之前还担心她迁怒你,但长老她显然是没同咱们小辈置气的,那留风岛的确是个好去处……长瀛真人修为在当世也有名的,你过去,亏待不了你。”
阿风摇摇头:“我都明白的,罗师姐。”
她哪里不知道,贺玉仙此言一出,就再无她拒绝的余地呢。除非,她去找许抱一。
可这事闹到许抱一面前,又未免显得她太不知好歹。而且她毕竟不了解许抱一的性子,她也未必肯答应她。
仔细想想,罗纤话说得的确不假。
只可惜无法亲自同阿白、贺凤臣告别,阿白他们一定会担心的。
阿风纵不舍,也无可奈何。
贺玉仙、罗纤走后,她又在二人床头守了一夜,盼着两人快快苏醒。
可直到天明,他们也没苏醒的迹象。
没办法,阿风只好匆匆写就了一封长长书信,将来龙去脉分说清楚。
等信写完交给罗纤的时候,日头已经老高了。
贺玉仙派来送她走的飞舟也停留在山门前了。
罗纤虽一直想送她走,却没想这般仓促。
昨日长者问话,她不敢不答,今日对上阿风总有些愧疚。
“你放心好了。”临别前,罗纤握着她手,保证说,“这信我会亲手送到他二人手上的。”
阿风点点头,回头瞧见瓦蓝天空下悬停的巨大飞舟。
“我明白的,罗师姐,阿白跟贺道友便托付给你了。”
目送着飞舟消失在天际,罗纤叹口气。
因阿风临别前的嘱托,在她走后的几日,罗纤探望贺、白二人也愈发频繁、尽心。
这一日,她正指点新入门不久的师弟师妹们修炼。小川发来玉牌传讯。
道是贺凤臣醒了!
罗纤大喜,忙撂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赶去了杏林峰。
一进门,便瞧见贺凤臣端着盏水在喝,昏迷这多日,他面色愈发苍白,毫无血色,神情倒十分平静的。
见她来,贺凤臣搁下茶盏,直起身子,“师姐。”又歉意道,“病榻上不便见礼,抱歉。”
“哪能!”罗纤忙快步上前,示意他好好躺下,见他乌发如瀑簇拥苍白如玉的脸蛋,腰也细了,背也薄了。
心里又欢喜又心疼,不知怎么才好:“你这一倒,便昏睡了足足三四天。”
贺凤臣道:“劳师姐烦心。师父她老人家来过吗?”
罗纤叹道:“怎能不来呢,你这病……师父记挂着呢。”
贺凤臣叹息:“教她老人家担心,是我不肖。”
罗纤往他后背掖了个枕头:“可别说这些了,你能醒来,掌教定极欢喜的。”
贺凤臣长睫默默垂落下来,顿了顿,方才若无其事,嗓音轻飘飘的:“……我昏迷前正同阿风在一块儿,她如何了……?”
罗纤的手不由自主就顿住了。
“阿风……这……”
说来也怪,她后背不知为何,竟不自觉浮起一层白毛汗。
正为难之际,贺凤臣目光不经意一扫,恰巧瞥见躺在他身边榻上的方梦白。
他目光凝住:“……他怎会在此?”
罗纤顿松口气:“张长老说是身心耗损太剧,灵力透支太过……掌教以为,也跟你们那夫妻契有关,那契约也不光是反噬你一人身上,你如今反噬得那样严重,他这边也有影响。”
贺凤臣竟又问:“阿风没来瞧他吗?”
罗纤哪里料到贺凤臣没关心方梦白,竟先问这个,一时间又卡了壳。
“这……”
贺凤臣见她神情有恙,正待细问。
药庐外传来一阵动静,却是许抱一、贺玉仙闻讯赶来。
贺凤臣不得不先撇开阿风的问题,先同二位师长见礼。
见贺玉仙,他也微感惊讶。
无不谦逊恭谨道:“没曾想,升鸾不争气,竟还惊动大姑奶奶您前来探望。”
贺玉仙笑道:“快别这样说,你这孩子,就是虚礼太多。自家孩子生病,我这作长辈的岂能不来尽心?”
说着,又是好一番嘘寒问暖。
贺凤臣对贺玉仙恭敬有余,亲密不足。这一通寒暄下来,他已有些心不在焉。
少年微微蹙眉,心底疑窦丛生。
为何仍不见阿风……以她的性子,不该不来。
正待开口闻讯,孰料,身边又传来一道轻吟。
在场几人纷纷扭头去看。
竟是方梦白不知何时,蹙着眉,轻轻呻吟着,缓缓从沉睡中醒转!
许抱一见状,喜得不禁微笑:“太好了,小凤儿刚醒,玉烛便醒了,这可不是双喜临门?”
贺玉仙插嘴笑道:“说不定是他们小夫妻心意相通呢?”
却说方梦白睁开眼,瞧见这陌生的所在,不禁一怔。
他这是在哪儿?
又瞧见贺凤臣、许抱一、罗纤人等,并一个丰硕美妇,他更觉迷茫,惊讶。
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自己心底最关心的那个:“阿风呢?”
罗纤没想到这两人先后醒来,竟不约而同都问阿风下落,不禁愣住。
贺玉仙也顿住了。
贺凤臣不动声色瞧在眼底,回方梦白,“我也在问。”
方梦白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想起昏迷前的事迹。
见状,贺凤臣干脆面向许抱一、贺玉仙,行动不便,只拱手为礼,“师父,不知阿风可在?”
许抱一愣道:“阿风?”
她纳闷:“对,怎么不曾见她?”
没人应答。
方梦白心里一个咯噔。
许抱一下意识看向罗纤:“小纤,你瞧见那孩子了吗?”
罗纤说不出话来。
若说方才方梦白心里还只漏跳一拍,见此情此景,一颗心简直直直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