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云烟眉梢轻轻一扬。皇宫里,有最极致的奢美华居,最舒适的栖身所在。有尚食局中手艺通神的御厨大师傅。有她的小蝴蝶们喜欢的御花园。还有眼前这一位,无论从何处比量皆是顶尖的男人,在房事上,将她服侍得熨帖舒适的帝王。
要知道,在房事上能碰上合贴的对象,是很幸运的。
确然,普天之下,似乎再寻不出这样合衬于她的居处。人这一生,原是为了享乐而存,她就该享用至好至顶的。
云烟道:“你当真许我只做个闲散皇后,也当真许我随意进出禁城?”
“一言九鼎。”
“我还要我阿娘入宫来陪伴。”
“本是情理之中。”
“慢着。”云烟眯缝起眼睛,“另有一件紧要事,我是断不会生养孩儿的。”
他立时蹙紧了眉峰:“生产之事,九死一生,我绝不容你冒此大险。我不会让你生孩子。”
云烟颇为意外:“没有子嗣,谁来承继你的皇位?大位传于何人?”
“澹澈、澹景行,他们本是皇室血脉,自可承袭。”
“他们?不是已经被你降位了?”
新帝登基,前朝皇子向来被视为权位隐患,惯例褫夺其继承之资,或降为郡公闲爵,幽禁看管。心狠手辣些的,或流放蛮荒,或索性鸩杀,永绝后患。
澹擎苍即位,封大皇子二皇子为王,公主保留封号,赐建府第。这般处置,已是极其难得的仁厚了。
澹擎苍:“即便降位,仍有宗法可循。到时,朕说了算。”
云烟:“生产会死人,是以不愿让妻子生。这一点,你倒是比寻常男子通透几分。觉悟很高嘛。”
“是怕你死。”澹擎苍伸手轻拥住云烟,冰凉如雪的龙袍贴在肌肤上,如浸过雪水的寒玉。
是怕她死,亦是私心不愿任何人横亘于他们之间。便是亲生的骨血,亦不可分一杯羹。他容不得任何人分走她的注意力。
被澹擎苍轻轻拥住后,云烟推了他一把:“离远些,身上凉得浸人。”
澹擎苍当即退开寸许。他定定凝望她:“你应允了?”
她颔首。
下一瞬,澹擎苍猛地再次拥上,冰凉的唇如迅疾的鹰隼攫取般覆压下来,吻住了云烟。吻猛烈而灼热,似要将她拆吃入腹,熔为一炉。
彼时,大皇子宫中。
大皇子澹澈与大公主澹云舒,双双执帕拭泪,异口同声:“事到如今,能得如此,已是万幸了。”
是了,怎算不好呢?四皇叔……不,新皇陛下对他们这些前朝皇子皇女,已算得上宽仁至极了。
澹澈那张早先如新鲜出笼的蒸包般暄软的脸庞,如今早瘦削憔悴,不见半分肉感。他吸了吸鼻子:“省得了。”
澹云舒离去后,澹澈兀自对着虚空啜泣了半晌。倏然,脑中忽又映出云贵妃的容颜。他神情倏然一滞。
新帝恩旨散六宫,云贵妃已然摘去贵妃封号,重归庶民身份。
她已不再是他的母妃。
她已不再是他的母妃。
她已不再是他的母妃。
他圆溜溜的眼珠子里,骤然迸射出巨大的光亮来。
【澹澈你个带孝子……】
【你爸醒不过来了,你自己从皇子降位,你居然还高兴起来了?】
【好一个大孝子,澹临知道了怕不是得从床上气醒过来!】
长宁宫,灯影昏黄。沈婉正于案头伏身,抄写经卷,蝇头小楷一丝不苟,如刀刻于纸。
“无我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诵经声混着殿中弥漫不去的药气,沉沉氤氲。
侍女清水一面收拾行囊,一面喜极而泣:“主子,太好了,太好了,奴婢原想着要在这四堵高墙里困一辈子了,没成想新皇恩典……”
新帝登基,恩释六宫,除罪大恶极者不得赦免,余者皆放归本家。清水本忖度婉妃娘娘或仍难逃幽禁长宁宫的宿命,岂料新皇格外开恩,撤了婉妃宫禁,放她归家。
每位归家妃嫔,还会赐予一笔安置银。那数目,足以保婉妃娘娘余生富贵无虞!
清水简直做梦都未曾想过,自家主子竟能有重见天日这一日!
太好了!太好了!清水泪水涟涟,转身一瞧,却见沈婉眉尖笼着一抹愁云。她走近:“主子,您终于自由了,可与父母团圆了!为何反似不甚开怀?”
沈婉自喉间幽幽叹出一声。是啊,她为何不开怀?脑中却蓦地映出澹临的面影,心口便密密匝匝地刺疼起来。
良久,她又是一声长叹。此生悠悠如长河,她想,终有一日,她能将他的影子磨灭。
而今,她是该欢喜的。她得了自由,更可归家与家人团聚。她是该欢喜的。想通了一些,心绪略略松快了些,她眉宇间凝结的那点愁意,也如晨雾遇见日光,消散了许多。
【太好了,婉婉有好结局了!感谢烟姐,感谢四哥!】
【婉儿,你终于自由了呜呜呜哭死我了!】
【烟姐,我爱你一辈子!没有你,四哥就不会登位,就不会遣散后宫!感谢你给了婉儿一个好结局T_T】
【哈哈哈哈太爽了,澹临死渣男就应该在病床上躺一辈子嘻嘻嘻嘻】
【婉儿赶紧出宫,与家人团圆,然后再找个好男人,快快乐乐过一辈子!至于死渣男,就让他躺一辈子吧!】
第35章
一月后, 适逢良辰吉日。帝后行大婚之礼。
于万众屏息翘首之际,吉时如期而至。皇城尽铺华光锦缎,金银旗帜逶迤连绵,浩荡成行, 若流云横亘天。
皇家羽仪队所经之处, 万条红绸覆于地砖之上,皇后金辇由赤金妆点的巨凤牵引, 金铃叮咚, 应和宫乐。
宫城之上, 太阳煌煌不可逼视,似欲熔融烧穿, 普天下皆为此华光炫目至晕厥!
宫人低声叹羡:与当今帝后大婚相比, 此前帝后大婚仪仗,皆属寒酸,难企及此等辉煌威势于万一。
此次帝后大婚, 乃是当今圣上亲手策划操持。作为一国之君, 亲手操劳其极的帝后大婚,此等规模,前无古人, 恐怕也后无来者, 委实令人震撼。
史官俯首于史册竹简之前, 竟寻不出一丝旧记可与之相颉颃。此实乃开天辟地以来, 规模至巨、最极奢靡、最彰排场之帝后大婚!
宫禁深处红绸缠绕, 辉煌喧天的光芒渐次消隐。红烛高烧,光影浮动。
内室之中,云烟身着缂丝绣金喜服,凤冠巍巍, 翠羽流云堆叠。赤金镶宝风冠之下,重重珠串垂璎低悬。
烛火偏斜拂映其面,流转之间,辉映她潋滟如画的朱砂痣,亦勾勒出她雕琢般精致的眉眼。
红袍铺撒如霞霭,花烛噼啪轻响,云烟摘下凤冠,啪地掷于地上:“劳什子凤冠,重煞人也!”
见云烟径直掀去盖头,砸落凤冠,宫人惊骇,眼珠几欲脱眶。凝翠、海棠慌忙拾起红盖头与凤冠:“娘娘,万万不可!使不得啊!”
“休得啰唣,去,与我拿些吃食来。”云烟蹙眉道。
凝翠、海棠欲言又止,终究只得搁下盖头凤冠,转身去取吃食。
“娘娘,您须快些用膳,圣上即刻便要驾临。”
“他来了又如何?”
“圣上须得为您挑开盖头,还要——”
“行了行了,莫要聒噪,让我安生用些东西。”
澹擎苍步入寝殿,见云烟坐着,意态慵懒地正在进食。他步履如风近前:“饿了?”
云烟面露厌烦:“你不饿?早知帝后成亲如此累,我就不答应你成亲了。”
澹擎苍即刻捂住她的嘴:“别说这样的话。”
云烟直接把口中的酥糖吐到他捂着她嘴的手掌心。他松手,凝视掌中酥糖碎屑,低头纳入口中。
云烟:“真不嫌恶心。”转念思及他素日连她残羹亦食,吃她吐出的糖也算不得稀奇了。
澹擎苍取箸,与云烟一同用膳。
凝翠、海棠在一旁侍立,见云烟一身喜服红极欲燃,浓艳如浸满城春光的繁花,又若熟透迸裂的石榴满缀枝头,鲜润似有浆液行将流淌而下。
凝翠、海棠痴立屏息凝望:这身红裳裹住的,哪里是凡俗骨肉?分明是天仙偶降尘寰!
凝翠海棠目光移至澹擎苍身上。其喜服亦灼灼如火。衣袍妥帖,身形颀长俊拔,锐意逼人犹胜宝剑出鞘,英朗之气磅礴流溢。
真乃天造地设一双璧人!凝翠、海棠作如此想,欣喜之余,又不免泛起酸意。圣上何德何能,竟能迎娶仙人似的皇后娘娘啊!
膳毕沐后,云烟困倦已极。甫沾床榻便阖目睡去。见云烟未待圆房便沉沉睡去,澹擎苍轻笑,轻柔而珍重地吻在她的额间朱砂痣上。
翌日,云烟转醒。忆及昨夜似未与澹擎苍行周公之礼便酣然入梦。她打个呵欠,垂目瞥见腰间铁臂紧锁。
“醒了,我的皇后?”
“嗯。”
“可睡足了?”
“嗯。”
“那便将昨夜未竟之事补了?”
“嗯?”云烟神思略清,旋即便觉衣衫已被他解开褪去。
云烟与澹擎苍完成了真正的第一次。事毕,云烟暗忖:不愧天赋异禀加之勤学苦练,澹擎苍这番功夫端的了得,极其了得。
她是极其满意的。
帝后享有三日婚假。此三日内,澹擎苍几乎寸步未离云烟,两人几日光阴,泰半在龙榻上消磨。
云烟原以为,惟新婚伊始澹擎苍方会如此黏腻,不料一月已过,澹擎苍仍旧这般黏人
就像黏人的胶水精,一日胜似一日地黏人。若非她执意不肯同赴朝堂听政,他竟欲携她一同上朝了。
云烟嫌他黏腻:“胶水精!”
澹擎苍犹自纠缠索吻:“胶水精者何物?”
“胶水精之意便是滚!”澹擎苍一巴掌拍过去,“不要这么缠人行不行。”
“不行。”
平素威严肃杀之大将军,大王爷,至尊帝王,在云烟跟前,状如毫无脾性之癞皮狗。云烟恨恨切齿,用力拧掐其两颊皮肉。
掐痛了他亦不吭声,反倒心甘情愿,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