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三人蹙眉思考,要不要减少自家要求的时候,便听到吕三的惊呼声:“咦?怎到这里来了?”
林芝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大理寺三字。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大理寺所处的街道,这里青石板干净清爽,沿街店铺门面开阔整齐,从杂货店到饮子铺,再到布庄饭馆一应俱全,尤其是正中间的那间店铺更是客来客往,非常热闹。
林芝瞥了一眼,发现门匾上赫然写着‘福荣庄’。
宋娇娘也注意到,顿时倒吸一
口凉气。她四下张望,很快抬手拍了拍林芝:“你看那边!”
林芝顺着娘亲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在一堆鲜亮招幌中最陈旧的那个招幌,上书四个大字:留荣饭馆。
那日亮哥说的事儿,在林芝脑海里闪现出来。更让一家三口惊讶的是范牙人竟是领着他们一路走进留荣饭馆,俨然这也是今日的目标之一。
吕三刚抬步走进门,便忍不住扬声询问:“荣小娘,荣小娘,你们要把铺子出……咦?沈郎?”
林芝听到熟悉的称呼,抬眸看去,只见屋里立在四人,里头竟然有个熟脸孔——沈砚。
“沈郎?你也在?”林芝诧异。
“林小娘子?还有吕三、林伯……你们是来看房的?”沈砚也意外,顺势给几人解释身边的女子:“这位便是铺子的主人,荣小娘。”
“荣小娘,您要搬走?”
“是……”荣小娘穿着一身灰褐色的袍子,皮肤微黄,个头矮小,听到沈砚的询问声,肩膀也随之瑟缩一下,声音更是细得像是蚊子哼:“是的,我是,我是打算出售铺子……”
“出售?不打算出租了吗?”
“嗯……”荣小娘又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回到着范牙人的问话:“我想还是出售更好些……”
林芝扫视一圈店铺的情况,便理解荣小娘打算将铺子售卖掉的原因:留荣饭馆的生意太差了。
明明正值晚食时间,旁边做餐食的铺子即便不及福荣庄生意好,也是人进人出,喧闹非常,可留荣饭馆里竟是连个进来问的人都没。
林芝没细听几人对话,而是征得荣小娘同意后,仔细打量起周遭来。
眼前的铺子面阔一间,进深两间……不,是三间。
除去外面这一块摆了几张破旧的桌椅外,往里走几步便砌了一堵墙,将前面的铺子和后面的灶房隔开。
顺着灶房旁的窄小甬道走上几步,林芝的眼前便豁然开朗。
没曾想这屋子其貌不扬,后头却是别有一番天地。甬道外连接着一间小院,内有三间砖瓦房,院里还有一口水井与一块彻底荒废的田地。
后面的围墙高耸,林芝回头问了问得知后面便是大理寺官吏的住处,想来安全上没有问题。
林芝心下满意,便打算问问价格。她还未开口,就见宋娇娘正拉着齐娘子嘀嘀咕咕,她凑过去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荣小娘急着出售铺子,是因为其已定下亲事,想把铺子出让以后,带弟弟去夫家那边生活。
“既是出嫁,留着每年得一笔收入也不错,为何一定要卖了?”林芝纳闷。
“人荣小娘想带弟弟一道去,这不手里没积蓄,便想把铺子卖了,换成银钱充作嫁妆与她弟弟的生活费,往后也不用仰仗夫家人。”
林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响才悄声道:“我瞧那荣小娘不像是胆大的,还不如出租出去,年年得一笔租金好。”
说句不中听的,钱捏在手里,若是被夫家人花言巧语骗去,岂不是日子更难过。
宋娇娘也听出女儿话中意思,犹豫道:“不至于吧?我刚刚听荣小娘说她未来夫婿是个读书人,还曾救过她,想来应当是个不错的。”
林芝闻言,并不言语。她与荣小娘素不相识,总不能跑人家跟前碎碎念。再者她要是那般做,别说是得人好,人背地里怕是要嫌她说话不吉利,见不得人好呢。
倒是齐娘子觉得林芝说的有几分道理,她与荣小娘见过几面,便上前劝说荣小娘不要出售铺子,不愿自己做生意便出租个三五年,拿着租赁钱当嫁妆,往后每年收租,租赁费恰好能拿来供弟弟读书,亦或是补贴家用。
荣小娘显然是个耳根子软的,明明刚刚还肯定要出售,现在又满脸犹豫,说要回去再想一想。
林芝瞧着她的反应,说是想一想,倒不如说她拿捏不定心思,想要寻人商量一番。
林芝没放在心上,眼角余光恰好瞥到面色沉郁的沈砚。
她眼底闪过一丝好奇,压低声音询问道:“沈郎,莫非是亮大哥说的事情属实?”
沈砚朝她点点头:“的确有些蹊跷,我这回来便是为了这两件事。”
原来沈砚与陶应策回到大理寺后,便想寻觅荣家老人与荣娘子的案件查看对比一番。
哪知道明明三人皆是意外离世,但官府方面竟是没有任何人报案,更没有官吏前去查实核验的记录。
在《重详定刑统》之中有言道:‘凡有杀伤人处,如都保不曾申官,州县不差官检覆及家属受财私和,许诸邑人告首。’,既但凡有杀伤、非正常死亡又或是死前无近亲在旁等情况,都必须差官检验,若是邻里家属隐瞒这事,更是要收到法律究治。[*1]
况且荣家还就在大理寺旁,甚至荣小娘死前还刚刚诉讼案件,联系官府根本便是眨眼的事儿。
沈砚和陶应策觉得其中问题良多,可因三人已入土为安,所以只能来寻觅其子女,看看她们愿不愿意开棺验尸。
林芝抬眸看了看,说道:“看你们的脸色,结果怕是不太好?”
沈砚点了点头,整个事情离奇就离奇不但没有官吏检验记录,甚至寻不到报官记录,而且荣小娘与荣小郎竟是异口同声表示娘亲与外祖父母都是正常离世,反而是亮哥这般的外人表示荣小娘与其父母是意外身亡。
第31章
尽管涉及谋杀,非正常死亡等刑事案件,大理寺有权决定开棺验尸,无需征得家属同意。
但时下深受‘入土为安’的观念影响,加之大理寺并无荣娘子与其双亲属于意外身亡的报案以及核查记录,而案件也过去数年,提出质疑的又并非家属,仅凭亮哥一个外人的话,实在难已下手。
“除非荣家姐弟松口,又或是寻到新的证据,否则只能先搁着。”沈砚摇摇头,直言道。
林芝想了想:“往好处想,说不得亮哥是听了流言,误会了。”
这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流言蜚语乃是世上最不可控的存在之一。林芝便曾听说有女子只因在外买东西时对着货郎笑了笑,加之容貌姣好就被人传了八卦,说其作风不正,逼得女子轻生。幸好家人及时赶到方才救下,待家属登门理论时,造谣者竟然还振振有词:‘没这等事儿,女子能这般心虚自尽?’当真是黄泥巴糊**,有理说不清。
还好县官英明,得知此事后将这厮唤到衙门来审清此案,认定杖责三十,并喝令其赔款三十贯与受害者,方才平息这事。
沈砚闻言,吐出一口长气:“但愿如此罢。”
次日范牙人来传话,说是荣小娘同意出租,不过要求一次性付五年,年租二十贯,也就是共计一百贯。
同时,范牙人告诉他们荣小娘并未将铺子下架,而是继续挂牌出售,只不过荣小娘为了尽快脱手,又再次调低了二十贯,目前总价为三百贯三十贯。
“五年一百贯,如果直接买入的话是三百三十贯。”待送走范牙人,林森回到屋里便寻妻女商量:“你们说怎么样?”
“我就觉得门面小了点。”
“若是面阔两间,这大小价格就得翻倍了。”林森也是无奈,昨日范牙人领着他们看了十余套,加上前面他们自己看的,地段面积都不如这里的还要四百贯左右。
留荣饭馆位处大理寺斜对面,往东去便是司农寺、卫尉寺、尚书局和尚辇局等衙门,往西去则是太常寺,一连串的衙门都在一条道上。
而往北走,那边则是更多衙门以及皇城,往南走则是一片居民区,穿过居民区,再翻过桥便是州桥夜市的起点。
这里虽不及州桥夜市兴盛,但好在周遭能购物的街道就这一条,周遭官吏乃至在衙门里上工的差役几乎都在这边生
活,客流量稳定,最重要的是这里临近官家,故而巡逻差役极多,日夜都有兵卒巡逻,安全也有保障。
荣小娘出的价低,也是因为门面小,陈设旧,地段不上不下。
宋娇娘咬咬牙:“那就这家,一口气签五年,到时候咱们攒了钱便去买大铺子!”
“对对对,待到五年以后——”林森咂咂嘴,幻想了一下:“说不定,到时候咱们已经攒够了钱,然后搬去如那福荣庄一般的大铺子里了。”
宋娇娘光是想想,便是忍不住露出笑来:“说不得芝姐儿已寻到夫家!”
“哎呦,说不定我都抱上孙子孙女了!”林森顺势一想,乐得险些笑出声。
夫妇两人浮想联翩,唯有林芝扶额无语。她强行转移话题:“爹,娘,你们说咱们要不然,就直接买下罢?”
“唉?”宋娇娘愣了愣,“昨日不是你说租赁好吗?怎又说想直接买下了?”
“你可是在担心有人买去铺子的事?”林森想到这里,赶忙解释:“我问过范牙人的,说是买卖不破租赁,就算荣小娘后头将铺子卖与旁人,也不影响咱们使用,起码要等五年租期到了以后再与咱们家重新签订契书,又或是提前通知我们收回房屋,预留给我们搬家的时间。”
“不,不是这个。”林芝蹙着眉,她并未提起沈砚查案的事儿,而是提到荣小娘的性子。
荣小娘耳根子软,昨日被齐娘子劝了两句便心思浮动。可今日她一边同意出租,一边又降价出售,说明劝她协商的那方是一心要把铺子卖了的。
林芝不知藏在后头的人是谁,却也不免心生提防——后世那些见铺子生意好便想坐地起价,甚至看生意好便使人上门闹事的新闻屡见不新。
“二来就是这宅子地段好,格局好,可里面的陈设都太老旧了,我们想要重新开业,势必得重新修缮装潢过。”
“装潢房子前前后后总要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若是对方铺子卖出,人想收回租赁权怎办?”
“这,这怎么可能?”
“爹,当然有可能。”林芝叹道。
即便时下法规完善,朝廷也出台了不少政策用于保护房东与租户的权利,可单单租赁的房子修缮或改建,都需要经过房东的同意一条,便足够让林芝一家麻烦了。
到时候,他们家想不租赁还得倒赔一笔钱。
林森夫妇闻言,齐齐皱了皱眉,面上流露出几分犹豫。两人回想荣小娘昨日的表现,不得不说女儿的考量的确有些缘由。
可是……要花三百贯买铺子?
两人当然想买下房子,从此在汴京也有了名正言顺的落脚处,问题是他们手上总共只有三百贯,用了这三百贯,置办物件乃至后续进货都得挪用给女儿的那笔钱。
两人都记得当初他们的信誓旦旦,心中别扭得紧。
林芝只看一眼,便知道爹娘在耿耿于怀些什么。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爹娘和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分你的我的?再说何苦为了这点银钱闹别扭,磨磨唧唧的?”
若是这家里还有旁的孩子,林芝照看归照看,也会存点自己的心思。可架不住林森夫妇成亲二十余年,膝下就只有林芝一个女儿。
他们掏心掏肺地对林芝,林芝也愿意如此的,况且现在正是全家人互相扶持,让彼此没有后顾之忧,齐心协力在汴京扎下跟的重要时刻。
林森夫妇听得女儿的一番话,终是放下了脸面,拉着女儿去寻范牙人,当天便把房子定了下来。
等荣家姐弟搬家的期间,一家三口也合计了各种事项,次日便分头去办。
宋娇娘负责去绸缎庄扯布做被褥等物,林森则请了木匠修缮房梁、定做家什,把旧桌椅卖掉,两边加起来,总共花费了五贯上下。
“还是租房占大头,瞧瞧这么多东西也就花了五贯钱。”林森算完账,不免咋舌,愈发肉痛汴京房价。
他把账本合上,方才询问宋娇娘:“说起来,芝姐儿怎还没回来?”
“芝姐儿说是要去周遭街市上瞧瞧,看看各色食材、香料和酱料的价格,早上还让张掌柜帮忙喊了一辆驴车,我估摸她得天黑才回来。”
夫妇俩人聊天时,林芝正穿梭在各种杂货铺和香料铺里,手里的纸上已记满了各种资料。
甚至因为她记录得太细,还有铺子伙计以为她是同行,好说歹说才相信她是新开食铺,提前来打听诸物价格的。
很快,林芝便敲定了几家肉铺、蔬菜瓜果铺子,而后开始琢磨香料与调味品。
这两者价格高昂,囤积压力大,故而铺子数量比其他行业少上许多,林芝想了想,转去郭四郎茶坊。她点了一壶花茶,三碟子瓜子果子,很快小厮将茶水果子送上来,弯腰笑问她有什么事儿要他们去办。
当下的茶坊便是如此,从打听到帮忙置办物件,乃至充当牙人,只要你手里有着银钱,就能买到所有服务。
“我是想打听打听咱们汴京香料铺子的情况。”林芝便将自己看中的几家铺子推上前,着重问这些铺子可有缺斤少两,亦或是与人争吵争执之事。
“娘子稍等。”小厮听罢,立马传话进去,不多时便换了一名头顶青色裹巾,身着同色棉布短衫缚裤的伙计到林芝跟前。
伙计拱手一礼,缓缓说道起关于香料铺子的事儿来。很快林芝便了解到汴京城里专做调味品与香料的大铺早有默契,所有香料都是固定价格,且只给少数大客户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