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大气不敢喘的林森夫妇,这会儿终于凑上前来。宋娇娘接过女儿递来的契书看了又看,辨了又辨,确定其中没有任何陷阱才放心。
而后她便记起女儿的评价,匪夷所思地询问道:“芝姐儿,你刚刚说的是真的?那酱汁,那酱汁真有你说的那般,那般厉害?”
“当然,咱们这回也是借着那案子,方才能捡一个漏。”林芝点了点头,与林森夫妇解释道:“要我说估计卢娘子家认识的厨子多是汴京本地出身,少有从别处来,又或是从师与大厨人的,故而不愿尝试。”
大的酒楼饭馆,供货渠道都被大铺所垄断,而像胡记香料铺等小铺专做小店或者富家生意。
小店手艺和资金有限,不愿尝试,而大店来采购者多为管事。
在席家做了多年管事差事的林森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他们为了避免出错,自是不会选用不熟悉的食材调料,而是依照惯例来购置。”
就如他当年为绸缎庄管事时,明知道生丝价涨,趁机囤货能够大赚一笔,可做生意哪里会没有风险的?
权衡利弊之下,即便自己当时知道赚钱的概率更大,也宁可选择更稳妥,更不会影响自己地位的方案。
林森这般一解释,宋娇娘也明白了。她想了想,说道:“也就是说,胡记正缺一个门面,能将自家生意打出去的招牌?”
林芝点点头:“是啊。”
她回想铺子里的情形,又想到胡记老板已失踪两三月的消息,心中也有一番评价:卢娘子并不像茶坊肖似说的那般不擅长做生意,她冷静自持,雷厉风行,胸中又有一番丘壑。
要她说,在卢娘子的经营下,胡记香料铺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第34章
为了早日搬家并营业,这段时间林芝一家是忙得不可开交。
等荣小娘姐弟搬走,木匠和泥瓦匠人便先后入场。他们将留荣小馆的木门、窗户、原本将铺子拦腰砍成两半的灶房和后院厢房的隔墙尽数拆除,然后把原有的炉灶先挪到院子里。
匠人们在前面忙得热火朝天,林芝也顶在太阳,在院里忙忙碌碌。
时下雇佣匠人,都是需要主家提供餐食的,至于高低好坏便看主家的了。
林芝想着来干活的匠人总共就七个人,加上自家也一共十个人,索性自己去买了蔬菜和猪肉,又在市井买了六斤索饼,准备自己做,保证教人肚子填得满满当当。
她洗净双手,随即将干黄酱、黄豆酱和豆瓣酱倒入盆里,用双手抓揉,将三种酱料糅合在一起。
末了,再往盆里慢慢倒入黄酒,用黄酒将酱料澥开,这般一来酱料的
香味能更加浓郁,后味也更加醇厚。
等酱料准备好,林芝便重新洗净双手,单手拔起砧板上的菜刀,手腕一转,不假思索地落向猪肉。
林森夫妇只听案板剁得砰砰响,还没来得及问要不要帮忙,就见女儿动作一停,将菜刀再次插在砧板上。
林森夫妇往砧板上望去,只见整条的猪肉早已变成颗粒均匀的肉丁。
林芝随手将菜籽油倒进锅里,又丢了几根葱进去。待葱炸到变色再捞出,而后便将一砧板的猪肉倒了进去。
随着滋的一声,金灿灿的油花散开,肉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色,满院子里都是一股子油香。
正一车一车将残墙碎石运出去的汉子嗅到肉香,顿时面露惊讶。他回头便与匠人们说道:“那位小娘子,似乎是在给咱们做吃食?”
“真的?我还以为今天得吃干饼子垫垫饥,又或是笼饼配咸菜了。”正在搅拌泥浆的汉子扬起身来,面露惊喜。
周遭人亦是如此,他们最爱接的便是造新房的人家,这般的人家为了好兆头,一般不吝银钱。
至于最差的便是从外地来落脚,还是开些脚店,或租住院落翻修,那一般都是能省就省,能吃上两热乎的素馅馒头就不错了。
有人嗅着空气中的味儿,惊疑一声:“我怎闻着还有黄酒的味呢?”
“莫非中午还能让咱们喝一杯?”
“做啥梦呢!”上岁数的泥瓦匠看不下去了,手上动作一停,黑着脸盯着停手闲聊的徒弟:“你们一个个犯什么懒?瞧你们的馋样,听到有的吃有的喝就这副德行——”
泥瓦匠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伸长脖子往后院望去。
那是一股霸道强势的香味,嚣张跋扈,横冲直撞,教人口腔里止不住地泛起津液。
半响,才有人小声道:“好香。”
泥瓦匠喉咙滚动,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他刚想附和,便猛地回过神,赶忙绷着脸再次瞪向一帮子徒弟和小工:“还不赶紧干活,不做点事儿,待会你们好意思拿人家的东西吃?”
诸人缩了缩脖子,强忍着对美食的好奇,埋头继续忙碌。
比起他们,林森夫妇则毫不遮掩。他们的目光直直落在咕咚咕咚沸腾的炸酱上,嘴角渐渐垂下口水。
“芝姐儿——”
“不行。”
“芝姐儿——”
“不行。”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们不说我也晓得你们俩想说什么!”林芝斜了一眼夫妇俩,手持炒菜勺慢慢搅拌着锅里的炸酱:“再等等,这酱还得再熬上两盏茶功夫才好吃。”
林森夫妇如遭雷击,居然还要两盏茶功夫!他们望眼欲穿,双目久久无法离开那熬得香浓醇厚的酱汁,口中的津液一阵一阵往外涌。
香!
好香!
太香了!
原本林森都想好自己要去帮忙打下手,顺便督工。可现在的他完全没这个心思,只恨不得眨巴一下眼睛,时间便能嗖地一下过去。
林芝极为耐心,手执炒菜勺打着转,不停来回重复,慢慢熬煮炸酱。
待最上层浮起一层清亮的油脂,她便用汤勺舀起,放入旁边干净的空碗里。
这油乃是里面的猪肉丁里炸出来的,带着葱油和猪油特有的芬芳,浓醇馥郁,拿来炒任意蔬菜都极其美味。
随着析出的油被捞起,锅内的炸酱颜色也变得越发油亮润泽,就在林森夫妇以为要熬煮好了的时候,就见女儿麻利地切出一大堆葱花,并将其分次倒入锅里。
林森夫妇张了张嘴,又再次合上。两人眼巴巴地瞅着女儿继续搅拌,直至葱末也裹上一层油亮的色泽,肉酱变得愈发浓稠厚重时,他们终于看到林芝的动作停下了。
“爹,你去喊一声,叫师傅们先过来用饭。”林芝吩咐林森一句,自己熄了火,又走到另一座灶台前,往干净的锅子里倒入清水。
林森瞬间来了精神,扯着嗓门到前面招呼人去了:“刘师傅,快歇歇,去后头吃碗索饼。”
“王师傅,累了吧?去后头吃碗索饼休息休息……”
不多时,匠人们便围聚到后院来。此刻锅里的水也烧得沸腾,林芝抓了一把索饼放入炉筐子里,而后一个接一个挂在锅边。
等索饼熟透,她便捞起丢进碗里,再往上倒入一勺炸酱,放入胡瓜丝和豆芽丝。
因着房子尚未装潢完成,所以屋里也没桌椅板凳,还是宋娇娘厚着脸皮,端着一碗炸酱去了隔壁饮子铺,问他们借了一张桌子和几张板凳,临时凑合一下。
“来来来,大家坐着吃。”
“没事没事,咱们衣服脏坐石头上,蹲着站着都成,大娘子您坐着便是。”刘匠人见位置不够,便摆了摆手,索性蹲在地上。
他现在可顾不上什么板凳,满心满眼都是手里这碗索饼。
刚刚拿在手里,那香味便像是疯了一般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刘匠人捡起筷子,将索饼熟练地拌匀。眼见着色泽黝黑,油润非常的酱汁裹上每一根索饼,胡瓜丝和豆芽丝,他毫不犹豫地夹起一大筷子,猛地送入口中。
只需牙齿稍稍用力,劲道的索饼瞬间绷断,麦香、肉香和酱香在唇齿间轰然炸开,瞬间充盈整个口腔。
前脚刚刚觉得有些油腻,胡瓜丝和豆芽菜便前仆后继地涌上前来,恰到好处地消减掉这一点。 !!!!!
刘匠人呆愣一瞬,难已用言语来形容这碗索饼的美味。
他能做的,便是用行动来回答!
下一秒,刘匠人便埋头苦吃,三下五除二便干完了一碗,又眼巴巴地再去盛了一碗。
其余人也与他一般,一时间院里没有说话声,皆是哧溜哧溜的嗦面声。
好在林芝买的索饼多,做的炸酱也多,教众人吃了一个痛快。
刘匠人起身都觉得肚子撑得慌,偏生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朝着林芝竖起大拇指:“林娘子您这手艺——我觉得是我吃过最好吃了,真真是,真真是太厉害了!”
“林娘子,你们往后是开索饼馆子吗?”还有人期待地询问道。
“那肯定!”
“林小娘子,你们家何时开张?”
“待您家铺子开张,我一定带咱们一家老小来捧场!”吃完索饼的匠人们争先恐后,满脸都是意犹未尽。
或许是吃到满意的工作餐,待午后工作时,诸人的劲道都足了三分。
林芝和宋娇娘走出门,仰头望着爬上屋顶的匠人,他们正陈旧破碎的瓦片逐一揭开取下,准备替换上全新的。
“宋娘子。”宋娇娘听到唤声,转身看去,只见饮子铺的余娘子正立在后头,脸上带笑。
“余娘子。”宋娇娘见着人,也扬起笑容,热情道:“刚刚麻烦您了,多亏您借我家板凳用。”
“客气什么,咱们往后便是邻里街坊,互帮互助那都是应该的事!”余娘子摆摆手,并不把这桩小事放在心上。她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宋娇娘:“我问你,刚刚送来的那碗肉酱是你做的吗?那味儿哦,真真是太香了,香得我原本还想留着点给我家官人尝尝,结果实在忍不住,就跟花娘子一道分着吃完了!”
“我哪有这本事做。”宋娇娘连连摆手,朝着林芝努努嘴:“是我家芝姐儿做的。”
“是芝姐儿做的?”余娘子着实吃了一惊。自林家买下隔壁铺子以后,她便偷偷打量过几回——别看三人是外乡来的,可穿的衣裳都是绸缎的,料子和做工都极好,在铺里起码能卖上五贯钱,戴的也都是鎏金镶珠的,手指雪白细腻,没有半点茧子,瞧着看去不是做粗活的人。
尤其是那个小的,脸蛋白净,身材苗条,别说是乡下丫头,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府里养的小娘子。
余娘子先头还在纳闷这般人家怎会看上隔壁恁小的铺子,此刻听到宋娇娘的话语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响才回过神:“你们,你们莫非要开食铺?”
“对啊,我女儿厉害吧?”
“……”余娘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瞧着林芝的眼神也发生改变:“芝姐儿真真是厉害!”
宋娇娘难得有机会炫耀女儿,转身便想唤林芝过来夸几句,就听到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
“说是房梁被虫蛀了!”林芝回了一句话,挤进人群里去看。原来随着泥瓦匠将瓦当取下,并去除所有瓦片以后
便发现上方的木板有被雨水润湿的痕迹。
为了防止后续漏水,木匠们又将木板全部拆除掉。哪知道不拆除还未发现,随着木板拆除,阳光洒入屋子,经验丰富的木匠登时发现房梁的状态不对,再上手一摸,发现房梁竟是被虫蛀空了大半。
“房梁被蛀空了?”
“刚刚师傅们还上上下下爬了好几回!”
“我的天!幸好没出事!”林森看着朽坏的木头,惊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要是自家选择租房,或许就不会像这般完整拆除检查并修缮,说不得哪天便直接塌了。
直到拆除被虫蛀掉的部分房梁,又确定剩余的房梁和柱子未受影响,并在角角落落洒上驱虫用的药粉,林芝一家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