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想周厨说的林芝年纪,崔厨娘又忍不住咋舌:“这般的年纪,这般的手艺,真是……难以想象。”
“那联系的事情。”
“……让我再想想。”崔厨娘又叹了一声,侧身吩咐周厨:“没我的话,不准擅自去联系。”
周厨欲言又止:“崔娘。”
崔厨娘止住他的话语,又对平哥儿道:“今日下午你便不必当值了,回去休息,这些吃食你也都带回去与罢。”
平哥儿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他赶忙应下,等崔厨娘和周厨一前一后离开便美美将几道饭菜放入盒里,准备带回家与家人分享。
甚至平哥儿还想,两百八十八文的蟹粉盖饭舍不得,可是九文的,六十八文的盖浇饭……回头还是能带着家里人常去用用的!
平哥儿欢天喜地地出了门,可没走几步他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平哥儿定睛一看,讷讷道:“卢哥。”
当头的汉子卢哥也是聚友楼的人,不过不是在前面的伙计,而是仓库里负责进出货的帮工。
卢哥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在平哥儿面前方才站定。他长得人高马大,足以将平哥儿笼罩在阴影里,更何况还有那如平哥儿大腿粗的胳膊。
有这般的本钱,卢哥自是出了名的跋扈,包括平哥儿在内的人亦是能远离便远离。
平哥儿正心惊肉跳时,便见卢哥揪住他:“喂,你小子刚刚去了什么地。”
“唉?额,没,没去……”
“那你拿着的食盒是哪里的?”卢哥冷笑一声,“我可是问了你的同伴,你今日是轮值的,却只上了半日便突然离开,可是周厨让你去做了什么?”
“这,这个,不,不是。”平哥儿眼见卢哥一拳头砸过来,顿时吓得两腿哆嗦,哭丧着脸交代了来龙去脉。
卢哥闻言,直接将食盒抢了过来,一脚踹在平哥儿腿上:“滚滚滚!你小子把嘴给我守严实了,别让人知道这事!”
平哥儿吓得连滚带爬跑了,而卢哥拎着事儿,转了两圈进了一间院子。
待走进院子,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卢哥直走到紧锁的堂屋门口,弯着腰,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汤厨,是我,小卢来了。”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卢哥弯着腰,低着头,直走进了屋,把食盒搁在桌上,又将平哥儿说的话叙述了一遍。
汤厨背着手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掀开食盒盖子,冷冰冰的目光扫视着面前几道动过的菜品。
他执起筷子品尝一二,登时间名为嫉妒的怒火席卷心头。
聚友楼啊聚友楼,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可不允许有人在此刻横插一足。
“你可知是哪里的铺子?”
“是大理寺前街上的。”
“啧,偏偏是大理寺前的。”汤厨阴沉着脸,心气不顺,崔厨娘看中人也不是头回,往日使卢哥和他几个兄弟闹上一二便足够了。
不过大理寺前街却是个微妙的地儿,汤厨眯着眼想了会:“我记得,谢三羊肉馆就在那条街上?”
第62章
谢大羊肉馆的掌柜谢平近来心头窝火,先前他瞧不上眼的林芝记,竟像是烧了热灶般红火起来。
自打对面开门营业,谢平便常常立在门口,目光幽幽地盯着那边,暗自数着进出的人流量。
看了两日,他也大概知道,但凡是提着油纸包出来的,十有八九是买了烧鸭的,提着食盒的,多半还搭了别的吃食。
单是这样,谢平顶多酸上两句。可架不住林芝记的热度上升,名气渐渐传进周遭衙门里,连来自家铺里用餐的官吏也忍不住会提上两句,半点没有嫌弃之意。
谢平起初还疑惑,随后便记起国子监博士造访林芝记之事。人五品官都能赏脸进去用饭的地方,旁的官吏又有什么好端着的。
后来更甚,有些聚餐的官吏头回听同僚说起,便遣伙计去对面买烧鸭。
碰到这等情况,铺里的伙计也只能赶忙解释林芝记烧鸭需要提前预定,不能帮忙临时订购,偏生越是如此越是引得议论纷纷,让谢平恨得牙痒痒。
更让他憋屈的是,那烧鸭是真好吃。
谢平使铺里伙计买了一只,尝了味道以后便暗道不妙,没想到这外地来的人家,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既然有这等手艺,为何放着好好的烧鸭不做,还开什么盖浇饭?”
谢平暗自嘀咕:“若是专开烧鸭店,我倒能登门订个供货合同,岂不是两全,也省得如今碍眼。”
可眼下,林芝记再怎么说也终究属于一家主营饭菜的脚店,自家这上档次的饭馆跟脚店进货,未免太过掉价。
谢平越想越烦,拂袖回了铺里,径直走向灶房。他脸色阴沉,帮厨帮工见了,都识趣地往两边躲,硬生生让出条道来。
谢平毫
无阻碍的,迅速来到自家高薪聘请的主厨面前,问道:“怎么样?那烧鸭的做法,琢磨出来了没?”
“这。”主厨面露难色:“还需……”
“还需什么?”谢平打断了主厨的话语,语气带着斥责:“曹厨,不是我说您,这都已是第三天了,你怎么还没有头绪?”
曹厨一愣,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若是他能见到一个新菜然后用三天就能模仿出来,他还用得着在这儿受气?早就被那顶尖的酒楼饭馆请了去坐镇了。
徒弟们瞅着曹厨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准在骂娘,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
有个徒弟咽了口唾沫,想上前劝两句:“掌柜的,仿制菜品哪那么容易,总得反复琢磨……”
谢平啧了一声,瞥向曹厨:“我听说林芝记的厨娘,不过三日便琢磨出了羊头签的做法。”
这话纯属胡诌,是谢平为了刺激曹厨随口编的。他见曹厨毫无进展,就想起当初林芝说的话,疑心她怕是早做出猪肉版羊头签了,此刻故意拿出来刺一刺。
曹厨相信……相信才有个鬼嘞!
他知道林芝记的主厨,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娘子,能做好手上拿几道菜,便足以教人称道,甚至他还与徒弟们说那位芝姐儿在脚店里做厨子着实是浪费。
可她能三天模仿出羊头签?
笑死,真能做到这种地步,下一位厨神就是她!
谢平抬眸一看,便对上曹厨看傻子似的表情。他顿时大怒,狠狠将曹厨数落一通,方才甩袖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曹厨后脚就扯下围裙扔到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徒弟接手活计,自己往后院歇着去了。
灶房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直到二厨呵斥一声,众人才重新开始忙碌,连平日里爱躲着摸鱼闲话的伙计也缩了缩脖子,躲了出去,趁着铺里还未正式营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掌柜的要求也太高了……”
“账房说,这几日咱们铺子的收入都降了不少。”
“不会是林芝记影响的吧?”另一名伙计插话,“要说威胁的话,怎么看都是东记饭馆和福荣庄更有威胁,再说。”
他压低声音:“先前总在咱们铺里用饭的那位大人,连着两回都去了东记饭馆呢。”
偏生自家掌柜与林芝记较上劲,半点没注意到这桩事儿,让人怪不安的。
“嗐……要不去劝劝掌柜?”
“你看曹主厨,还是掌柜花大价钱挖来的,不是照样被一通骂?就咱们这些小虾米,掌柜的怎么可能会听我们的话?搞不好一句话下来,就把咱们打发走了。”
伙计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只盼着掌柜能早些回心转意,别在这事上费力气了。”
正当伙计们或是抱怨或是担心时,谢平背着手出门没多远,就有些悔意,觉得方才话说重了。
他本想回去向曹厨道个歉,没曾想走了两步,便被人拦住了。
谢平起初脸色不佳,正欲喊人,等看清楚来人顿生迟疑:“你,我记得您是聚友楼的——”
拦路的正是卢哥,他微微昂首,笑道:“正是,不知谢掌柜有空否?我家汤厨想请您喝盏茶。”
谢平瞳孔直颤,脱口而出:“汤厨?您说的可是那位聚友楼的汤易汤大厨?”
卢哥笑着颔首。
谢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位汤厨方才三十岁出头,已是公认的聚友楼下一位主厨。
若是能搭上这般的大人物,哪怕是从对方指缝里漏些肉汤,都够自家铺子发达的了。
谢平想到这里,哪里还记得要向曹厨赔罪的事,连连拱手:“有空,自是有空,卢郎请。”
两人乘车至那座院落,待进入堂屋坐上片刻,谢平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林芝。
顿时他又惊又喜,心头发痒。曹厨靠不住,可出手的是汤厨啊!
谢平当即应下,随即把自己的困境一股脑倒了出来。汤厨听完,指尖在桌上敲击片刻,而后拿出一个炙鸭方子:“你先用这个方子在铺里试,至于让外皮焦脆入味的手法,我还得琢磨几日。”
炙鸭,顾名思义便是烤鸭,外皮烤到焦脆,内里鸭肉多汁鲜美,乃是汴京城颇为常见的吃食,但汤厨所拿出的方子,显然与常见的市井方子大有区别,绝非普通货色。
谢平欢喜之余,还有些担忧:“可周遭食客都吃惯了那口味,饶是这炙鸭方子美味,恐怕也很难一下子吸引到人……”
“蠢货。”汤厨嫌弃地瞥他一眼,轻声交代几句。谢平听着听着,暗道自己糊涂,竟是连最简单的方法都忘记了。
辞别汤厨过后,谢平立刻赶到市场上,加钱加急在自家铺子后头造了两个窑炉,又将方子丢给曹厨,要他按着方子制作炙鸭。
曹厨憋屈得很,恨不得当即就挑担子不干了。偏偏他是谢平挖来的,两者还签了契书,最后只能捏着鼻子,按着谢平吩咐的去办。
谢大羊肉馆里这般折腾,自然是瞒不过周遭人的视线。福荣庄和东记饭馆冷眼旁观,而余娘子打听一二,没两日便将消息送到林芝记来。
“他们家在造窑炉?”
“没错。”余娘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与宋娇娘说道:“我听他们铺子的小厮说的,说是他们掌柜要曹厨子做烧鸭来着。”
“他们家不是专做羊肉的嘛,做烤羊排什么的还差不多,怎跨行跨到鸭肉上?”
“还不是看你们家生意好,眼红呗。”余娘子撇撇嘴,很是瞧不上谢掌柜的行径:“不过依我看,肯定还是芝姐儿做的好吃!”
待送走余娘子,宋娇娘没了方才的冷静,赶忙将这事告诉给林芝和林森。
“这怎么行?”林森没想到头一个来仿的竟是对门,顿时动了气:“这算恶意竞争吧?我去行首那儿告他一状!”
“这算哪门子的恶意竞争,人价格都没出来,爹去说人家还以为是咱们怕了呢。”林芝拦着吹胡子瞪眼的林森,笑道:“再说咱们先前便料到,咱们生意好了,模仿者定然少不了。”
“要我说,这还只是开始呢。”
“那咋办,咱们就这么看着吗?”宋娇娘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芝坦然道,“咱们做好准备,然后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招吧。”
听到女儿的话语,林森夫妇俩勉强镇定下来。往后几日里谢大羊肉馆里渐渐飘香,而林森去街市时也见到另外几家挂起烧鸭牌匾的铺子。
看来,竞争是一触即发了。
见得多了,林森反倒彻底冷静下来。他生怕其他铺子使绊子,进出货愈发小心。
直到这天早上,变故还是来了。
正当林芝在灶房里准备腌制烧鸭的各式香料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
她掀帘一看,发现出门不过一刻钟的林森居然就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