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却不是陆昊,何以柠悄悄掐上许鹿呦的腰,许鹿呦睫毛颤了下,淡淡的红从脸颊蔓至耳边,由浅变深。
旁边的人拉开椅子坐下,胳膊和她的胳膊撞在一起,许鹿呦直接往边上挪了下椅子,躲人躲得不加掩饰,有目光看过来,许鹿呦端起手边水杯,若无其事地喝一口水。
陈淮安的视线扫过她的耳根,落在她的肩颈。
黑色细长的肩带歪歪地斜到了一边,灯光下大片的瓷白慢慢沁出薄粉,像刚才开在月光夜色里的石榴花。
陈淮安伸手将肩带给她拉上去,许鹿呦握着水杯的手一紧,转头看他,陈淮安神色平静地收回手,提醒她:“你拿的是我的水杯。”
许鹿呦手腕顿在半空,她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又看了看自己右手边的杯子,压着脸上的热,面不改色地把杯子放下,给水杯里添了些水,把自己喝掉的都补回去,然后把杯子推给他:“喏,还你。”
陈淮安睨着她,唇角勾了勾,稍纵即逝地笑了下,都让人捕捉不到,他端起水杯,举着往唇边放。
许鹿呦见他真的要喝,眼睛有些直,欲言又止,脸上红更多。
杯沿刚碰到他的唇,又被他拿离开些,他看她:“不是还我的,我是不能喝?”
许鹿呦到嗓子的话被堵回去,她小声回嘴:“你想喝就喝呀,我又没说话。”
陈淮安将杯子又放回唇边,水进到嘴里,喉结慢慢滚动开,许鹿呦眼睛一滞,又慌忙转开眼。
在旁边装死人的何以柠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闷笑出声。
许鹿呦恼羞成怒地掐了下她的腰,臊热在四肢百骸里流窜开,一直到坐进车里,全身被冷气包裹住,也没有缓解掉多少。
密闭的车厢内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代驾司机在后视镜里悄眯眼儿地看了一下后座的两个人。
一左一右地靠着车门,分开而坐,中间隔着泾渭分明的距离,谁都不说话,一个阖眼闭目养神,一个在回手机里的信息。
说是吵架了吧,空气里也没有那种凝结不动的窒息,说是情侣吧,这俩人离得未免也太远了,看着半点儿黏糊劲儿都没有,难道是兄妹?
许鹿呦不知道司机心里的弯弯绕,她睡不着,睁开了些眼,偏头看向街边的霓虹灯闪,过了一会儿,视线由远及近,定在车窗上,他侧影的轮廓虚虚晃晃地映在上面,她一抬手,就能触摸到他。
指尖划着高挺的鼻梁慢慢向下,冷漠的薄唇,凌厉的下颌,最后停在他颈间的凸起,轻轻碰了碰,身体才消散下去些的热好像又蔓上来。
陈淮安掀眸从手机上抬起视线,转头看过来。
许鹿呦指尖顿住,手不露痕迹地落到自己腰侧,闭眼装睡。
陈淮安看着她忽闪的长睫毛,许久,放下手机,从她包里拿出那件开衫,移过来些,把开衫搭到她的身上,又扯了扯,从白腻的肩头到胳膊连同手全都盖到了开衫下。
许鹿呦觉得热,也不睁眼,佯装无意地抬起些手,想将衣服从身上给弄下去。
陈淮安掌心压过来,隔着薄薄的开衫,覆到她的手背,按住,不让她乱动,另一手拿起手机,继续刚才工作群里未说完的事情。
他的手很大,都没用多少劲儿,许鹿呦偏挣脱不开,她屈起些手指,顶上他的手。
陈淮安视线不离手机,直接将她不老实的手拢住,攥紧,食指轻叩两下她的手腕,嗓音低沉随意:“乖点儿,会着凉。”
空气里有一瞬的静,许鹿呦紧闭的眼皮颤了颤,手软在了他的掌心,再没有动。
代驾司机又想在后视镜里看,一道目光从后面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带着不动声色的威压,司机向后探的目光忙止住,眼睛直视前方,不敢再随便乱晃。
心里也有了一个确定,不是兄妹,是闹了别扭的小两口。
车一路开到地下停车场,车停稳,一直装睡的人终于睁开了眼,也不看身旁的人,抽回自己的手,扯下身上的衣服,推门下了车,脚步不停,也不等人,往电梯那边走去。
司机将车钥匙双手递还给从后座下来的人,眼睛无意间看到男人的手背,心里不由“嚯”了一声,虎口处有一道很深的掐痕,一看就是新鲜出炉的,他就说后座怎么那么安静,原来这较劲儿全都使在了暗处。
陈淮安抬腕看了眼她掐出的那道印子,唇角扯出些弧度,她也就看着是个乖顺的性子,背地里其实是只会咬人的兔子,劲儿是没有多大,但足够磨人。
深夜的停车场空荡荡的,前面的人已经没了影儿,陈淮安走得不急不慢,到达电梯口,电梯门敞开着,她站在里面,手按着电梯键,见他来,瞥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埋怨:“你好慢呀。”
陈淮安走进电梯,许鹿呦将开门键松开,又去按楼层数字,陈淮安的手也按上去。
两人的食指同时停在“7”上面。
许鹿呦视线在他虎口上辗转一秒,又移开,手也收回来,脚后退两步,和他错开距离,站到电梯的角落。
陈淮安按下“7”层,又按下关门键:“是我慢还是你做贼心虚着急跑?”
许鹿呦不承认:“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陈淮安侧身抬手把罪证送到她眼前,容不得她耍赖不承认:“掐不到你身上你不知道疼。”
电梯内灯光明亮,将那道伤照得再清楚不过,许鹿呦眼神晃了晃,又撇开头,低声道:“活该。”
陈淮安被气笑了:“我今晚招你了?我脸上的巴掌印儿刚消下去,这手上又添一道新伤,膝盖上我还没看,不肿也得青了,腰上还有你昨晚踢的我那一脚。”
他停一下,又道:“许鹿呦,我这要是哪儿残了哪儿废了,你能对我负起这个责?”
许鹿呦脸红耳朵烫,想反驳他又知道自己理亏,心绪微一转,轻飘飘看他一眼,直接攥住他的手,头低下去,唇贴近他的虎口,陈淮安眉心跳了下,腕上蓄起了力,想抽回,又没有动,垂眼瞧着她,眸底晦暗难辨。
红唇最终停在离他手背两寸之外的距离,犹豫两秒,轻缓的气流从她嘴里出来,吹拂过他的虎口,陈淮安面无表情的脸色愈发趋近于冷淡。
许鹿呦又吹一下,然后抬起些头,不看他的脸,只看他鬓发青茬后的耳根,柔柔问道:“还疼吗?”
陈淮安不作声,撤回手,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许
鹿呦看着他绷直的背影,眼睛弯了弯,跟着追出去,陈淮安按下密码拉开门,手撑住门框,许鹿呦人往里进,偏头看着他:“这就不疼了呀?”
等她进去,陈淮安也进屋,门关上。
许鹿呦脱着鞋,一手搭在他伸过来的胳膊上,稳住身体:“你刚才说还有哪儿疼?”
陈淮安懒得搭理她,拿出拖鞋来,放到她脚下。
许鹿呦脚伸进拖鞋,话不停,神色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紧张,眼里匿着些光亮,像要去偷别人家的小狐狸:“你不是问我能不能负起这个责,我当然能,我肯定能负责到让你不疼了。”
陈淮安连看都不看她,换好拖鞋,径直进了客厅。
许鹿呦追在他屁股后头问:“怎么不说话了,淮安哥?”
陈淮安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袋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与桌面碰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回身看她,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真要负责?”
许鹿呦蓦地收住脚,不再往前走,和他隔着一段距离,点点头,声音莫名就小了些:“真的。”
陈淮安背懒散倚在桌子上,语气也懒散:“过来。”
许鹿呦感知到空气中的危险,站着不动,犹自硬撑:“你先说说你还有哪儿疼?”
陈淮安笑意不及幽深眸底:“我哪儿疼你不知道,你这是还要分地方负责?”
许鹿呦又想点头,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脖子起了僵硬,动都动不了。
局势发生转变,陈淮安闲闲凉凉道:“说话,哑巴了?”
许鹿呦病急乱投医,手捂上肚子,挪着脚往自己房间走,嗓音假装虚弱:“我肚子突然好疼,我要去上厕所。”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回了屋,连纸老虎都不如,戳一下就破个稀碎。
陈淮安听到“咣当”的关门声,唇角牵起的冷笑散去,过了一会儿,漆黑的眸底又浮出些不自知的笑,很浅。
许鹿呦这一晚上心情犹如过山车,过得跌宕起伏,汗都出了不少,热水冲去黏腻,再从浴室出来,一身清爽。
她盘腿在床角坐了会儿,又后仰舒展着的胳膊和腿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猛地起身,打开床头柜,从最下面拿出卷轴盒。
走到门口,手还没握上门把,又回来,站到梳妆台的镜子前看自己,浅黄碎花的短袖短裤睡衣,虽然清凉,该穿的都穿了,不会出现像之前那样的尴尬。
她打开门,耳朵先探出去,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他应该是回了屋,她轻着脚往他房间那边走,走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她现在又不是去做贼,干嘛要走得这么如履薄冰,她又放下踮起的脚跟,恢复到正常。
客厅里没人,他房间的门半掩,里面有些安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洗澡,许鹿呦抬起手,食指要敲门,半天也没动,最后手又落下,肩抵上墙,墙面上冰冰的凉意贴到皮肤上,让她回过来些神。
她攥紧手里的盒子,又打了退堂鼓,要不……还是算了。
“怎么不敲门?”冷沉的声音在她身后突然响起。
许鹿呦一个激灵,手里的盒子没握紧,摔到了地上,她拍着狂跳起来的胸脯,扭头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昏昏暗暗的角落,连灯都没开,他一身黑地站在吧台后面,都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她多久。
许鹿呦气急,小声嚷嚷着控诉:“你干嘛在那边装鬼,我半条命都要被你吓没了。”
陈淮安从暗处走到灯光下,好整以暇地看她:“你自己心里没鬼能怕鬼?”
许鹿呦心里的鬼被说中,避开他的目光,低身捡起地上的盒子,又扬起些声:“我就是心里有鬼,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个冷面杀手,刚才就想趁你不备把你给暗杀了,你以后睡觉可千万锁好门,不然小心哪天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陈淮安嗤笑了声,将手里的酒杯放到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下,点开手边的笔记本,敲上键盘,话都不用说一句,就表达了他对她这话的不在意。
他这么一笑,倒把许鹿呦心里压着的紧张给笑没了,她踱着步子走到他身旁,屈指敲了下桌面:“你笑什么,我不像冷面杀手吗?”
陈淮安看着屏幕点头:“很像。”
敷衍得溢于言表。
许鹿呦又想踢他了。
陈淮安问:“是要给我什么东西?”
许鹿呦目光落在他平静的侧脸,把手里的盒子放到他眼前的位置,开口道:“不是给你的。”
陈淮安又点点头,也不追问,手上敲着键盘一直没停。
许鹿呦看了眼他电脑上满屏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没一个能看懂的。
她视线转向他的酒杯里,看颜色不像是红酒,应该是威士忌,她喝过啤酒,红酒被干妈带着也喝过不少,还拿筷子沾着尝过白酒,但还没尝过威士忌,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好像很喜欢喝这种的。
陈淮安眼睛都没往她身上偏,手直接将杯子推远了些:“你喝不了。”
许鹿呦一顿,又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喝不了,你这就是霸权主义的嘴脸,管我管得严,对自己却放纵得可以。”
陈淮安倒不知道他在她心里是个法西斯,他背靠到椅子上,看她一会儿,拿起酒杯,送到她嘴边。
许鹿呦疑心看他。
陈淮安道:“不是想喝?”
许鹿呦眼睛弯下来,伸手要接杯子,陈淮安没给她,只把杯子往前递了些,杯沿压到她唇上,许鹿呦张开嘴,她对酒了解得再不多,也知道这种酒很烈,她不敢多喝,只探出舌尖来,稍微抿了一点点。
陈淮安眼神有些深。
许鹿呦有这个心理准备,还是被由舌尖卷入口的辛辣给呛到,整张脸都皱起,眼泪都给她呛了出来,她红着眼想瞪他,可也知道这事儿实在怪不到他身上,是她自己想要尝的。
陈淮安给她倒来一杯水,许鹿呦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才觉得好受了些,陈淮安抽出两张纸,给她沾了沾眼角的潮湿,看到她唇上晶晶亮的水润,又把纸压上去,嗓音有些沉:“我还霸权主义的嘴脸吗?”
许鹿呦偏开脸,拿过他手里的纸,自己胡乱擦了两下鼻子,又把纸拽到垃圾桶,头垂下来,不想看他,她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一定又丑又傻。
她总是做这种傻事儿,今天晚上的傻事儿做得尤其多,她还觉得他是在和她偷情,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肯定就是看她傻,才故意逗弄她。
她闷着的后脑勺突然就添了些丧气,陈淮安低下身探她的视线:“难受?”
许鹿呦看他一眼,眼皮又耷拉下去,小声道:“你总是这样。”
陈淮安眉头一拧:“话说清楚,我总是哪样?”
许鹿呦吸吸鼻子:“我在你跟前就是个透明人,你把我从里到外都看得透透的,总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也能预判到我的任何反应,然后我就个傻猴儿似的,由着你戏耍。”
陈淮安怔了怔,薄唇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