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道一抬起了头,圆眼睛里都是好奇,半点没有方才低头说话时让顾青峥不适的怪异感了。
“后悔我既然拿了头名,为何不趁机也挑一柄好剑。”
顾青峥一脸遗憾,仿佛仍然在回味当时的场景。
“师兄若是成了掌门,那些剑——”
“也仍旧是师娘的,师娘不下山,师父的私产便还是留在北域,谁也没有理由,也不能越过她夺了去。”顾青峥皱了皱眉,打断了闵道一的话,“怎么越大,讲话便越不仔细了。”
“是我说错话了。”闵道一连忙低头认错。
“得了剑,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下山游历,师兄同我一块儿去吗?”
闵道一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顾青峥。
顾青峥轻笑一声,也没说愿意,也没说同意,只反问道:“你想去哪儿游历呢?”
“没想好。”
握着手中这柄属于自己的好剑,似乎总算驱散了闵道一心中的阴霾,他已然忘了方才哭得多惨,笑嘻嘻地答道。
“那便等你想好了再说。”
师弟笑,顾青峥也笑,不大的弟子舍里,兄友弟恭,一派和谐。
顾青峥与闵道一谈话完,又带着他去演武场试了许久的剑,教了炼制本命法宝的仙法,哄得小师弟将大比的失败抛在脑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二人一通忙碌,到了夜晚才回了殿前的弟子舍。
此时太阴殿前灯也熄了,整个宫殿都暗了下来,唯有无名小院里仍旧有一盏明亮的仙灯亮着。
徐宴芝正坐在灯下,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密卷。
莫约半炷香后,她大致明白了这卷密卷记录了什么——是巨大的,能利用北域的冰雪之灵吞噬掉整个凡人国度的法阵。
听上去十分危险,但这样强大的法阵,自然也需要极其庞大的灵力储备才行,以如今天地之间的灵力含量,不论是谁布阵,就算勉强花费巨量天材地宝将阵布下了,也启用不了,可视为一卷寻常古籍。
她放下手中密卷,轻轻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这一日到现在为止,徐宴芝看过的密卷在她的左手旁堆成了小山,里头一丝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找到。
解了这样多的密卷,让她的灵力消耗很大,背脊上的旧伤一言不合便要隐隐作痛,催着徐宴芝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计,好生去休息,大有若是继续下去,立即发作给她看,让她痛得无法直立的意思。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休息!
若是不能尽快发觉这些密卷中藏着的隐秘,恐怕徐宴芝从前伏低做小数十年才换来的好日子便要尽数还回去了。
屋里铺着暖玉,与春日一般的温度,让她分明只用穿着单薄的衣裳,却因为想到这可怖的后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快些,再快些。
她明明只差一点了!
徐宴芝指尖颤抖着拿起下一卷密卷,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刻在骨头里兀自生出来的恐惧按下去。
手中这一卷也无所获,那就再看下一卷,再下一卷——
直到天边微微发白,徐宴芝低头看着手中最新一卷密卷,忽然怔住了。
她身子莫名地开始发抖,牙齿也跟着咔咔作响,视线遽然间好像飘
忽起来,无法聚集在字上,只得用手指点在古旧的卷轴上,一字一句地慢慢读了过去——
神魂寄生,绝处逢生。
是了!是了!
这些日子闵道一身上的种种古怪,皆有了解释!
有丧心病狂的大能,将神魂寄生在他脑中,害他日夜疼痛不休!
“绝处逢生,绝处逢生——”徐宴芝嘴里轻声念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虽然身子仍旧止不住地颤抖着,却紧紧地咬住了牙关,“谁的绝处逢生,尚且还说不准呢。”
她是决然不会现下就认输的。
徐宴芝用力咬了一口舌尖,血腥味与疼痛瞬间让她回过了神来,暂且平静了片刻。
她将卷轴放在一旁,沉下心,继续翻看剩下的卷轴。
后头便顺利了许多,她又从密卷中找到了一些古时大能用来保命的强大禁术,看上去像是宇文令会去悉心研读的。
将这些密卷放在一块儿,一起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徐宴芝闭上了眼,仔细思考着,宇文令究竟用这些禁术做了哪些布置。
他找到了出生时天有异象,体质特殊的闵道一,让凡人皇室将他送上七峰修行,又收他做亲传弟子,收拢在身旁。
闵道一天赋普通,但宇文令不在乎。
他只需要在他体内种下一缕神魂,然后将这个无用的小徒儿留在太阴峰上,等到某次遭受到危及性命的重创时,用保命禁术强行封存**,再启用远在太阴峰上的这缕神魂,控制闵道一,联系宗门,解救他被强行封存的**——
他是极自傲的人,即便是最后的自保禁术,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要将原本的身躯取回来,他是决计看不上旁人躯体的。
而如今宇文令暂且隐忍不发,可能是因为这个古老的禁术不如他想象中完美,他只有一缕神魂,对闵道一的控制程度很低,无法全然的占领小徒儿的躯体,白日里徐宴芝便看出来了。
另外,恐怕他也觉得自己死的蹊跷,不愿这般急急忙忙地昭告天下他还活着,宇文令已经死亡,凶手才会放下警惕,他也才能在暗中找寻自己‘死亡’的真相——
他的确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徐宴芝后怕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恐怕是宇文令对幽冥产生了浓厚兴趣之后才定下的计划。
毕竟,无尽之崖下浊气翻涌,越是修为高的仙人,越是受不了浓重的浊气,所以他才选定了可怜弱小的闵道一。
可惜了,这个孩子的未来,也不知会如何。
她被困在太阴峰上的这数十年里,闵道一的确曾经给她带来过些许慰藉。
已过了日出的时分,可外头仍旧只有蒙蒙亮,徐宴芝此时又惊又怒又怕,为了舒缓心情,索性站起身来推开了窗,看向被结界笼罩的天空。
天上正飞舞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遮天蔽日,教太阴峰上白日如夜。
昨日短暂的晴天什么也没留下,毕竟在北域,冰雪季,大雪纷飞才是常态。
徐宴芝袖手看了一会儿天,慢慢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这不是该她独自承担的后果,她要找到她的共犯,与他一块儿解这个局。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放松一些
顾青峥趺坐在房中,让体内的灵力按照既定的路线径流过四体百骸,一次,两次,灵力先是在体内转动,而后引起太阴峰上细微的力量共振,慢慢的,天地之间细如水滴的灵力一点一点被他纳入了体内。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非得要全神贯注,从神魂到肉身一块儿发力才行。
顾青峥修得数个时辰,渐渐疲惫起来,但他并未停止,直到天已经亮了,外头传来了今日上值的小弟子们的轻言细语,才将灵力收入灵海,慢慢睁开了眼。
“闵师兄,这么早往哪儿去呢?”
“去摇光峰练功。”
没有人催促,闵道一恨不得日日懒在弟子舍内睡大觉,他可不是一个会主动去摇光峰练功的人。
不知这个决定究竟是谁做的。
顾青峥的嘴抿成了一条线,恰巧这时弟子令又开始闪烁,他皱眉拿起,读后眉头舒展开,起身出了门。
从太阴殿前往后走,莫约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到了地方。
问仙宫的大门紧闭,顾青峥伸手推开,按照上一回的记忆往里一直走。
走到那间宫室内,果然地下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楼梯。
顾青峥顺着楼梯走到底,穿过长廊,来到了那个有着穹顶的宫殿。
徐宴芝正站在宫殿正中央,紧紧抱着手臂,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因低着头,便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后颈,她近日似乎瘦了一些,原本合身的衣裳飘摇了起来,饱满的脸颊也凹陷了一点。
种种因素加在一块儿,教徐宴芝的人明明踏实地在他眼前,却仿佛闪烁起来,好像下一霎便要消失不见了。
顾青峥看着她,一瞬也无法移开视线。
此情此景,让他很想制造一个巢穴,将她藏在深处,护在翼下,不教风雪沾湿她,不教旁人看见她。
他脚步快又轻,出现在她身前时,将她吓了一跳。
徐宴芝猛地松开双手,狠狠瞪向顾青峥,柔情的眉间皱出了不安的刻痕,全部的肢体动作都在堂皇地表演着暴戾。
“他没有死。”她伸手抓住了顾青峥的衣襟,因眼下有一片弯的青色,整个人瞧上去阴沉了许多,“机会稍纵即逝,你当时为什么要迟疑,你应当一剑刺破他的心,割下他的头,亲眼看着他死!那如今便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她拉下了顾青峥的脸,要将他的表情仔细地看清楚,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漆黑的瞳仁,他们的鼻尖与鼻尖只有一指距离,两张靠得极近的脸,一张狰狞,一张平静。
顾青峥没有解释,任由眼前人在自己身上宣泄着戾气,太阴峰上的灵力暴风也吹不倒的男人,此时却随着徐宴芝的动作而动摇。
她没有解释这番没头没脑的言语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没有死,他也没有问,他们应当是有默契的。
可此时顾青峥越是波澜不惊,徐宴芝便越愤怒。
“你在装模作样些什么?你想说你不怕,你很厉害?你觉得我像个傻子是吗?”徐宴芝松开了他的衣襟,给了他胸膛一掌,这样也仍不够解气,抬手便不管不顾地朝着他面上扇去。
顾青峥终于迟疑了。
徐宴芝并未动用灵力,不过是寻常的一巴掌,伤不到顾青峥,可方才他以为既然她在惊惧,最好任由她宣泄情绪,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更好,没想到却半点没有起到用处,甚至好像在火上浇油。
那这一巴掌是否应该躲开?
徐宴芝的动作再慢,也由不得顾青峥思索这样多。
在她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前,顾青峥微微偏了偏头,将她的手整个握在了手心中。
“我并不厉害,我也在担忧。”
他低头,吻在她的指尖上,一边细致地安抚她,一边用极温和的口气轻声道。
有更大的生死危机笼罩在他们头上,那些没有摆在明面上的较量便失去了意义。
在他的亲吻下,徐宴芝的身体不再那样紧绷。
可她仍然将嘴抿成了一条线,攥紧了没有被紧握地另一只手,她的情绪从不曾这般失控过,那些被压抑已久的黑暗爆发一般吞噬了她的理智。
徐宴芝也不知道为什么。
若是她并不认为自己成功了,并不认为自由即将在眼前了,哪怕当时宇文令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太阴峰上,她也不会这般痛苦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