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柏寒缓慢吐字,冷笑几乎癫狂,“可怜那些信徒还以为他是多么圣洁的一个好人,可没想到他就是一个恐怖的疯子,为了逼迫议会就范,竟然把那么多的炸弹握在他的手里,就为了逼迫我们进行这一场谈判。”
“执刑官,这些你都知道么?维持联邦稳定难道不是你的工作么?!你居然还把他藏在家里,包庇这么一个极端的罪犯——”
林又茉说:“我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
林又茉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眼平静:“爆炸的事情,我早就知道。”
**
南城,林宅。
医生带着药箱和助手出现在卧室的门口,他敲敲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推门进去。
这是连续多日的探访,医生已经熟悉了这套流程,也与这位神秘而美丽的神官建立了些许熟络。
站在卧室门口,医生仍是心里有些难平,他不算虔诚的信徒,却也难以接受,这样圣洁美丽的人,被折磨得如此脆弱。那一身伤痕,淤青、绳痕、咬痕、大量的咬痕——像一页页血迹未干的刑录,惨烈得像一场虐待。
心中涌起无限的同情,但他的家人还握在执刑官手上,他无能为力……
医生捏紧了药箱,走上前去。
“神官,叨扰您了。”
“麻烦你了。”
医生小心翼翼地将药箱放下,熟练地展开,取出常用的药品。大多是用于擦伤和淤青的外用药,但即便如此,医生内心的愧疚依然难以抑制。
“请您转过来。”
神官依言照做。
医生取出针管,掸了掸,正准备继续操作,抬头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呆立不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神官,神官大人。您、您——”
仿佛被一股巨力攫住喉咙,医生嗓子颤抖,片刻后才艰难挤出话语:“您的眼睛……”
“您的眼睛,为什么……”
“是被……是被……”
眼前,神官那张美丽的脸上眼睛位置蒙着纱布,而纱布下,赫然落下两道血泪,鲜红如泣。
医生的唇颤了又颤,声音干哑:“您的眼睛……为什么……”
“难道是……”
——是被执刑官弄瞎的么?
医生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吐不出这几个字。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温臻抬手摸了摸眼上的纱布,“啊,你说这个啊。”
他温和地笑了:“又茉生我的气。”
**
天台上,林又茉掸了掸衣领,洁癖让她有些不适应。
对面
的薛柏寒脸色骤变,仿佛被惊雷劈中,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握的她的衣领。
她说:“我早就知道爆炸的事情了。”
林又茉的确早就知道了。
在那个雨夜,她杀了纪廷元从边境城回到南城的雨夜,在林宅前,纪家的秘书递给她一份文件——那就是关于军火的文件。
文件里详细写着温家的计划——用一场足以震碎天穹的爆炸,作为威胁议会的筹码,逼他们让温家在谈判桌上有话语权。那批军火的囤积量与威力,足以在瞬间吞没整个都城。至于它是毁灭还是威慑,全看操纵它的人。
这场政变中,纪廷元只负责提供资源。而剩下的一切——军火、人脉、计划、舆论——全部归温家掌控,或者更确切地说,一切的一切,都握在温臻的手里。
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的元凶,操控一切的幕后推手。
然后她翻阅文件,问纪家有多少人知情,秘书回答三个人。
她说,杀了吧。
一把大火,烧毁了边境城的古堡,那三个知情人连同那晚见过她的人全部死在古堡里,死无全尸,杀人灭口。
薛柏寒盯着她,心乱如麻,几乎不可置信,
“你……联邦的稳定就在你的手上,你早就知道,却从来没告知过议会——”
林又茉抬起眼,眼睛漆黑。
她平静道:“是啊。”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见惯了杀伐的薛柏寒,都有丝滑稽的愕然。
薛柏寒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一直把她当作非同类的怪物,一个冷血、手握屠刀的刽子手。可他忽略了最可怕的事实:用人的逻辑去揣测一个怪物,本身就是荒谬的。联邦于她是什么?人命于她又算什么?执刑官的职责于她算什么?这个世界对她来说算什么?!
“林又茉——”他的嗓音因怒而发颤,“你想什么?!你疯了么?!”
**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南城,林宅。
卧室里,窗帘被吹起柔和的弧度。
坐在天光里的神官容貌昳丽,面上覆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像是被供奉在高坛上的神祇。
温臻微微仰起脸。
抬手摸着自己眼睛上的纱布,唇角弯起。
房间角落,医生屏住呼吸,眼底满是惊恐。
“又茉她明明知道我是E级,却庇护我在这里,没有把我交给别人。”
“她知道我犯下了联邦的重罪,放到审判日必死无疑,却没有杀我。”
“她知道我欺骗了她,知道了我过去做的那些算计和手段……却也只是让我补偿。”
白色纱布在血泪的渗染下微微泛红。神官依旧笑着,那笑意温和得像想起来自己疼爱的孩子。
“她这么生气,也只是弄瞎了我的眼睛,这是我骗她的代价。”
又茉为他做的一切事情,对他做的一切事情,和他倾注了无数心力,操纵了无数局势,布下了无数算计,做的一切事情……他们像共犯,没有比这更紧密的关系了。温臻从没有一刻……感受到如此地与她紧密相连。
“这是爱啊。”
温臻最后说。
……
贫民区高楼的平台上,风吹起她的黑发。一轮红日逐渐坠入地平线,橘黄的光芒穿透雨幕,映在年轻的执刑官仰起的淡漠的半边脸上。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长官。”
面对整个联邦的议会长,她道。
第35章
天台上一片死寂。
黑衣人们在下一瞬齐齐抽枪。
金属咔啦啦一阵响动上膛,只一刹那,黑洞洞的枪口便齐齐对准了她。空气中弥漫着沉甸甸的压迫,没有人敢大气出声。
林又茉像是没有察觉形势一般,她的目光从远处的落日上收回,语调都没有变化:“议会长。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什么。”
“你见过上一任执刑官吗?”
“林馨岚?怎么?”薛柏寒字几乎是从嗓子里磨出。
“看来你见过。”
“那又怎么……”
“我的母亲,听说是一位很厉害的女人。你们都很怕她。”
“那你应该知道,你第一次这么拽我领子,我是好心放过了你。”
没等薛柏寒说话,她抬起手,手掌贴上一旁飞行器的门壁——突然,驾驶舱内爆发出一阵惊呼,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空气。
所有显示屏瞬间陷入黑暗,随即被红色的【权限干扰】字样覆盖,像病毒般疯狂蔓延,画面闪烁不止,仿佛整个系统正被无形的力量撕扯。
“嘀——嘀——”警报声如雷贯耳,宛如尖鸣。
“议会长!议会长飞行器不受控制——”
她说:“……但现在,你跟温臻没有关系了。”
“轰隆——!”
飞行器爆发出一声巨响,如流星坠落,直直砸向楼底,炸裂的火光照亮整条街道。
惨叫声、尖叫声,顺着风卷上来。热浪翻滚。
一切发生得太快。
……
天台上一片寂静。
薛柏寒脸色铁青。
带着腥热的风吹上来,林又茉垂眼看向楼下,表情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刚才的坠机与她毫无关系。
母亲林馨岚死了十八年,执刑官的位置也空缺了十几年,人们总是健忘,忘记了执刑官的权限究竟有多高,覆盖面究竟有多广。
林又茉并不怪他们,毕竟她不喜欢杀人,可以说,她是历任执刑官中脾气最好的那一位。或许她的外貌让他们产生了错觉,觉得她逆来顺受,很好说话。
或许当年他们的确该杀了她的,那些剩下的林家人更好驯化。
薛柏寒前几次的挑衅,林又茉并没放在心上,毕竟一开始他是温臻的婚约对象。
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