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尔忍不住哈哈大笑,兰开斯特顶着这张脸说着“年轻的时候”莫名让她觉得格外有趣,她突然觉得一步步揭秘兰开斯特这个人比观看戏剧要有意思得多。
她的笑声太让人猝不及防,掩盖在谢幕的掌声中听得不太清楚,但兰开斯特能清晰的看见她眼角闪着的笑出的泪花。
兰开斯特一时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在笑台上胖子木偶荒诞的结局,还是在笑他刚刚那段话的用词。
幽灵演出结束,他们起身混在人群里往外走,直到剧场所有观众都站起来,海瑟尔才发现刚刚隐藏在黑暗中的看客比她想象得多不少。
海瑟尔和兰开斯特在拥挤的人群中挨得很近,在衣袖的摩擦中,他们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直到坐上马车,兰开斯特的声音才从车厢前方传来。
“不过你最近都没交给我什么可以消耗时间的工作了。”兰开斯特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一个变态的工作狂。“遗产的事暂时没什么需要花时间做的了,房子也找好了。所以劳伦斯夫人,我发自内心的想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海瑟尔靠在车厢上看着外面的街道,转过考文特花园广场的拐角,繁华如同一场突然落幕的戏剧。煤气灯越来越稀疏,月光给逐渐空旷的街道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寂静。短暂的热闹已经结束,不过她心中的孤独却没有再卷土重来。
海瑟尔放松的说道:“是吗,那我正好有件事想找你帮忙。达西先生的好友宾利先生最近深陷一桩找不到源头的官司,你可以帮忙查一查它背后的原因吗?达西先生说他去找过你,不过你没有空见他。”
“我又不是那位达西先生的小兵,没有兴趣为他的事忙前忙后。不过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我会在一周之内把事情的真相回复给你。”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加德纳家不远处,兰开斯特从车上下来陪海瑟尔一起往门口走。
“不过,达西先生居然还来这里拜访过吗?”
海瑟尔摇摇头:“没有,是偶然碰见的。因为他的好友宾利先生和我侄女有一些交情,而且宾利先生的妹妹之前也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拜托你好好帮我查一下,行吗?”
兰开斯特没想到居然是这层关系,他还以为海瑟尔是因为达西的缘故才找他帮忙呢。“既然如此,我会尽快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你不用为此担心,这想必不是什么棘手的麻烦。”
加德纳家门口静悄悄的,那最后一盏路灯似乎因为什么故障也熄灭了。
海瑟尔在黑暗中一时玩心又起,她尽量一本正经的说:“那么兰开斯特先生,我特地这么晚陪你看了你喜欢的木偶剧,你帮我做的这件事是不是就不应该再收取报酬了?”
兰开斯特停在了大门口,沉默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可以一直选择这样的报酬形式,那么我希望我的工作量可以再加几倍。”
这次压力给到了海瑟尔这边,海瑟尔佯装平静的说了声晚安,然后飞快的打开门头也不会的跑进了家门。
她以最快的速度躺回床上,许久之后,才神思不属的看向床头的时钟。
“天哪,居然已经一点钟了,明天早上还要去教堂!”
她无声的哀嚎了一下,猛地拉起被子盖住脸。
——
兰开斯特魂不守舍的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往回走。
马车前方已经凭空出现了一位车夫,是助理奥立弗。
奥立弗等上司坐稳才问道:“先生,请问是去邦德街还是回公园巷。”
过了五分钟,车厢里才传来声音:“邦德街。不过我有个问题,你说怎样才能含蓄的引起某个人的注意,才不至于让对方被吓跑?”
奥立弗正专心的让马头调转方向,闻言严谨的问道:“请问某个人是指男士还是女士?”
车厢里彻底没了声音,奥立弗也不在意,勤勤恳恳的驾着马车朝前方驶去。幸运的话,或许他还能在一点半前进入梦乡呢。
第44章 重返伦敦6
搬家进展得过于顺利,以至于海瑟尔还没来得及操心什么,
就已经轻松的坐在新家的沙发上了。
在这之前,兰开斯特花了一天时间审理好购房合同并协助完成全款支付,而之前一直赋闲在家的詹森管家夫妇则承担了实际操作过程的全部指挥工作。
帕丁顿的这间房子本来就保养得很好,即使有必要在入住前再进行一次全面的大扫除,也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大件家具目前暂时都沿用原房东留下来的东西,等住进去再根据需要慢慢更换添置也不迟。
本世纪伦敦已经有了好几家成熟的搬运公司,詹森先生事先看好了一家有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这家搬运公司提供带蓬货运马车和壮工,收费仅需要3先令每小时。
果然,有钱万事不愁,圣诞节后的第二周周末,海瑟尔就带着玛丽两手空空的坐上马车准备去新家安顿下来了。加德纳夫妇和简也带着所有孩子们一同前往。
加德纳夫妇对这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住宅赞不绝口。这栋住宅加上地下室总共有四层,一层是客厅、餐厅和书房,二层有一间主卧、三间次卧以及两间客房,三楼则是阁楼,原先是三间女仆房和洗衣房,具体构造都可以自行更改。
海瑟尔自然住二楼最大的一间主卧,玛丽则挑选了最靠湖边视野最好的一间次卧,简也选了一间次卧,不过她暂时还是更多会住在加德纳太太家,只是偶尔过来做客。不过帕丁顿和格雷斯丘奇相距不过二十分钟车程,两处之间来往和出门闲逛用时差不多。加德纳太太许诺只要海瑟尔有空,每周带莉莉他们几个来姨妈家做客。
此外,这栋房子还有三栋附属建筑,分别是一个独立的玻璃顶小温室,一个可以停放两辆马车的马厩,还有一间园丁小屋,可见原主人对花园绿化的重视程度不低。海瑟尔打算把园丁小屋改造成她自己的植物工作室,只雇佣职业的园丁偶尔来修剪一下基础的草坪,其他部分就由她自己来负责。
住进新家后,目前最急需的或许就是几个粗使的女仆还有一名符合大家口味的厨娘,不过这些麻烦事海瑟尔一股脑都丢给了詹森太太,既然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富婆了,她打定主意只出钱不费过多的精力。
乔迁第一晚的晚餐由詹森太太亲自下厨,食材是加德纳太太让仆人从家里捎过来的。这顿晚餐让所有人都大为赞叹,连海瑟尔自己都不知道詹森太太还有这样好的厨艺,强烈要求詹森太太即使等到新厨娘就位后也要时不时做一顿饭犒劳一下主人的胃。
晚上,海瑟尔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的长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如果在现代,她就算攒五年的工资都不可能全款买下自己的房子,而现在她只花了五十分之一的财产就这样无痛住进了梦中情房,这怎么能不让她欢喜呀。
海瑟尔倒是早早就心满意足的睡了,玛丽却睁着眼迟迟睡不着。她没有拉窗帘,所以躺在床上就能看见月光和路灯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这不仅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笼子里关了很久然后突然被放归自然的小鸟,一方面对飞翔的方向举棋不定,另一方面又对这毫无束缚的自由自在感到由衷的喜悦。
玛丽觉得她心脏的部位揣着的那只小鸟,证迫不及待的要带着她穿过河流和树林飞向远处的天空。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漫天的星光在她周围闪烁:“玛丽贝内特,你好像突然被亲爱的幸运女神眷顾了,哦不,其实是被亲爱的姨妈眷顾了!”
第二天早上,玛丽难得睡过头了,海瑟尔吃完饭后无所事事,又不想这么快就开始研究正经事,于是突发奇想决定拜访一下邻居,就是那个在大冬天养了一整面墙植物的邻居。
海瑟尔让詹森太太帮忙准备了一份法式小甜饼,就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五分钟后,她端着小甜饼在寒风中哆嗦,深深怀疑起自己的眼光,难道打理出这样精致的植物墙的不一定是可爱活泼的少女也可能是古怪高傲的老头?
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海瑟尔下意识向里面望去,一个穿着浅蓝色家居服的年轻女人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她左手拿着只画笔,右手和身上满是各色的颜料,看起来是听到铃声后慌忙跑下来开门的。
“抱歉,是不是打扰到您了?我叫海瑟尔劳伦斯,昨天刚搬进隔壁那栋房子,就想着来认识一下新邻居。”海瑟尔把手上的盘子往前伸了伸。
年轻女人一开门先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海瑟尔的脸看,然后又转而盯着那盘刚烤出来的酥饼。她似乎很想立刻伸手拿一块尝尝,却因为找不出两根干净的手指只能放弃了。
“这看起来也太美味了,我都快十二个小时没吃饭了,您来得真是及时!”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把门敞开:“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请允许我先去洗个手。”
海瑟尔正好无事可干,闻言就跟着进去了。这间房子的构造和她家里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整洁程度却天差地别。一楼的客厅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箱子,沙发上扔着好几件斗篷大衣,茶几上还有一盘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僵硬的饼干,海瑟尔想起她看到的那个精心打理的植物墙,严肃怀疑刚刚是不是敲错门了。
女人很快就回来了,她先迅速往嘴里塞了块甜饼,噎得喝了一大口桌上的冷茶,才嘟囔着说:“抱歉,我真的快饿死了,我忙到刚刚你按门铃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了。哦对,我叫安娜威尔斯利,叫我安娜就好。”
海瑟尔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好奇:“十几个小时?你是在画画吗,我看你手上都是颜料。”
安娜光速解决完最后一口,才回答道:“没错,你想来看看吗?”
安娜领着海瑟尔来到二楼,她把二楼连着的两间客房和一间次卧打通了,连成了一个超大的画画工作室,对此她的说法是,几乎绝不会有人被邀请来她家里过夜。
安娜的画室比一楼的客厅看起来还要凌乱,主要原因是里面摆放了太多零零散散的画具、满地的颜料、一大堆植物盆栽和一张加长加宽的桌子。
海瑟尔走过去,她发现那张桌子上放的居然是一个一平米左右的植物标本,而且那并不是现在常见的普通植物,至少她在朗博恩的书房里那一大堆书中从未见到过。
安娜看到海瑟尔停留在标本面前,贴心的解释道:“这是一种稀有观赏植物,名叫巨芋,活体应该只能在贵族温室或者皇家植物园里看到。我之前就画过它,不过它有很多不同的品种,这应该是还没有展出过的一种,所以你肯定没见过。”
安娜又把她的画拿给海瑟尔看:“这是我昨天奋斗一晚上的结果,你看,现在总算是要收尾了。”
海瑟尔仔细看过去,那副画并不是完全按照标本来画的,应该是等比例复刻真实的活体植物。安娜的画技显然十分成熟,叶片的每一条纹路都栩栩如生。
“所以,你亲眼见过没有被做成标本的这种植物,对吗?”
安娜点头:“是的,不过那棵植物太大了,不好搬回家里照着画,就只能把标本带回来再结合之前的记忆画出来了。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逼真?”
海瑟尔一时没有回答,她专注的低头,轻轻用手抚过画布空白的地方,一寸一寸的观察着这副画。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安娜一时有些走神。
“安娜,你看,这一块儿或许画的有点问题。”
安娜一下回过神,连忙凑过去:“啊!别吓我呀,要是画错了我
那位雇主肯定要打回来让我重新画的。”
海瑟尔诧异了一下,她还以为安娜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因为爱好才画画的呢。要知道在这个限制重重的时代,能以画画为生的女性少之又少,而且这其中大多又出自底层,只能获得微薄的薪水,而安娜能住在这里显然有一定的财产。
“你画得很好,但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这份应该是象耳芋的标本,那么它叶柄基部与叶片连接的这个位置应该是呈V型凹缺的,而你画的却是平滑的弧线,或许是因为标本缩水后看得就不是特别明显了。”
安娜哀嚎一声:“惨了,那位的要求可严格了,要是真画错交过去她一定会来痛骂我一顿的。不过海瑟尔,你确定是V型的吗,虽然我有点记不清之前看到的活体是怎么样的了,不过这种植物我画过好几次,前几次都没被指出过有问题呀。哦对了,上次的标本还没还回去呢,我找给你看看。”
安娜从墙角的大柜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终于抽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标本。
“你看,上面的标签也写的是“巨芋”,我清楚的记得我上次画的轮廓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叶片部分的细节有些区别。”
海瑟尔一拿到手,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原来这就是教科书上写的,十九世纪欧洲的植物学家普遍分不清海芋和象耳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把象耳芋当成更早发现的海芋的一种,只是体型更庞大。
在这一刻,教科书上那简短的一段附注仿佛活了过来,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出现在她的现实生活中。
第45章 重返伦敦7
“没错,这就是出现问题的关键。”海瑟尔把两个标本放在一起:“它们不单单是形态有区别,事实上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你看,它们的叶脉也是有明显不一样的,你上次用的这个标本的叶脉是呈放射状均匀分布的,而现在这个,你看,它的主脉在V型凹缺处汇聚成硬结。而事实上,这个V型凹缺可导流雨水并集中分泌毒素,这里就是它的毒腺集中区。”
安娜扑在标本上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承认:“好吧,看来我确实忽略了不少细节。你说的我虽然没完全听懂,但总感觉确实很有道理的。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连多萝西娅都没有发现它们是不同的种类,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安娜凑到海瑟尔面前,狐狸一样的眼睛锁定了她的脸,海瑟尔一时适应不了这个距离,慌忙后退了一步。
“我确实是个植物学爱好者,我想你也一样。”海瑟尔直觉安娜没有恶意:“不过多萝西娅是谁?”
安娜没有再追究下去,她转过身懒懒的瘫在沙发上,兴致勃勃的招手邀请海瑟尔一起坐下:“我可不是什么植物学爱好者!多萝西娅付我钱,我按照她的要求画画,就这么简单。不过你既然喜欢植物学,居然不知道多萝西娅吗?她的丈夫可是邱园实际的负责人欸!”
居然是邱园!
二十一世纪的邱园可是全球所有研究植物的学者必去的地方,每年吸引几百万游客参观,可以说是植物学研究的全球心脏。
海瑟尔在上一世连国都没出过,自然只在视频里看到过邱园。没想到这辈子刚来没多久,就巧合的搭上了邱园最富盛名的一任领导人,约瑟夫班克斯!哦不,是约瑟夫班克斯的妻子的下属。
“原来是这样!”海瑟尔激动的攥紧安娜的手臂,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那我可以去邱园看看吗!”
“当然…”安娜笑得像只偷吃奶油的狐狸,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不行啦。那可是邱园,能进去参观的女人或许只有王室成员或者那些班克斯想拉拢的贵族的妻子。就算海瑟尔你懂那么那么多东西,也别想以女性学者的身份进去。”
“那好吧…”海瑟尔失望的垂下手臂。
安娜这会儿又不忍心让美人难过了:“欸,我还没说完呢。虽然我没本事直接让多萝西娅放你进去啦,不过我可以带你见见她,如果你自己有办法让她同意,或许就能进去了。”
海瑟尔立马振奋起来:“真的吗?你要怎么带我去见她,等她下次来找你收回成果或者支付报酬的时候吗?”
安娜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毫无顾忌的笑倒在海瑟尔肩上:“当然不是,她根本不会亲自来这里,一般都是让她的助手或者女仆来送东西的。如果想要见到她,最快的办法就是去参加下周末由她亲自主办的那个植物沙龙,她这次除了植物学家,还邀请了不少达官贵族以及其他一些和班克斯爵士有金钱往来的人。正好我这里有一份可以携带家属的邀请函,更巧的是我没家属,所以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咯。”
“那真是太好了,安娜。我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海瑟尔完全没想到只是一盘甜点就换来了围观伦敦核心植物学社交圈的机会。
安娜愉快的拍了拍她的手臂,毫不犹豫的开口:“不用太感谢我,你家厨娘做的甜点实在太好吃了,只要经常带一些过来投喂我就好了!”
海瑟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答应下来了。
海瑟尔总觉得安娜身上有不少矛盾之处,她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还能随心所欲的改造自己的画室,身上却完全没有贵族的影子。她对礼节毫不在意,家里也看不见一个负责清洁的仆人。而且这个时代有独立工作的女性少之又少,安娜究竟是怎么成为班克斯夫人的画师的,难道她完全是靠自己的工作报酬维持这样一间房子的开支吗?
安娜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再起床重画。
海瑟尔和她道了别,许诺晚上再让仆人送一些甜点过来,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