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碧同连忙向她摆手,生怕她出戏被宋俞识破,这样她们一番谋划就全白费了。冯般若被她架在火上烤,更是无可奈何。幸而此刻宋俞走上前去:“江世伯不要生气,冯娘子并没有勾引我,她只是想求我帮个小忙而已。”
“如今相州有难,她阿姊还在相州,为人妹妹,这也是人之常情。”
江郎主混不听他解释,上前一步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指着冯般若的鼻子骂道:“找寻阿姊?找寻阿姊需要贴这么近?”他又看向宋俞,冷道,“宋郎君,你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尚未成婚的姑爷,跟个丫鬟单独待在客室里,传出去像什么话?”
江碧同被江郎主攥着胳膊,疼得皱起眉头,却还是挣扎着开口:“阿爹,您别生气,她真的是有急事——相州闹灾,她阿姊还在那边,她只是想求宋郎君帮忙查消息……”
“住嘴!”江郎主瞪了江碧同一眼,“你个女孩儿家,天天跟个丫鬟混在一起,都学了些什么?此时此刻,你竟然还替她说嘴?”
他又转身对护院说:“把这个忤逆不驯的丫鬟带下去,打二十个板子,关到柴房里!我誓要让这家的人都看看,勾引姑爷是什么下场!”
第55章 粮草筹谋 我不要,我要和般若在一起!……
一排护院从他身后站出来, 齐齐称是。
江碧同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抓住江郎主的袖子哀求道:“阿耶, 您不能这样!她是我的朋友,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江家的事……”
“朋友?”江郎主甩开江碧同的手,“你是江家的小姐,她是个丫鬟,怎么配做你的朋友?”他又对身边的护院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带下去!”
两个护院走上前来,架起冯般若的胳膊就要走。凭冯般若的本事,想挣脱这两个护院并不困难,可为了她好容易演的这出戏,她只得咬牙忍耐。冯般若挣扎着回头看了眼宋俞, 宋俞立时又对着江郎主作了个揖:“江伯父, 冯娘子也是我的朋友, 您这样处置她, 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郎主看了眼宋俞,更加笃定他已经被冯般若勾去了心, 冷声道:“宋郎君,你和我家碧同虽说是未婚夫妻, 可毕竟尚未成婚。这还是我江家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江碧同望着冯般若被拖走的背影,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扑过去抓住江郎主的胳膊, 哭着说:“阿耶,您就饶了她吧……”
江郎主沉声道:“胡闹!在我这儿还容不得你这样放肆。”
江碧同踉跄着后退两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扯着江郎主的衣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胡乱在那里说话:“阿耶,我从小就没有朋友,只有般若不嫌弃我……您要是把她打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江郎主厉声道:“碧同,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人天生就该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江碧同趴在地上,看着冯般若被拖出月亮门的身影,哭声越来越响,这回实在是真情实感:“般若……般若……”
冯般若正在脑袋里想挨二十下板子会造成什么后果。她从小到大哪里挨过板子,对于其疼痛程度并不掌握,顾惜到她的柔弱人设又不能肆意反抗。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有个男子的身影从高处一跃而下,纵身击倒她一左一右两个护院,动作敏捷爽利,饶是冯般若也情不自禁地为他叫了一声好。
她再定睛看去,是李自秋。
李自秋和其他几个护院缠斗起来。虽说那几个护院武力不足,力道还怪大的,给她两只手腕擒的微微发红,她伸手左右揉了揉,望着李自秋的背影,不由觉得此人颇有眼色,来的正是时候。
李自秋足尖点地纵身跃起,避开下方扫来的腿,右手成爪,抓住一名护院的衣领,将他甩向旁边的石桌,“哗啦”一声,石桌被撞得四分五裂。另一名护院举刀劈来,他旋身侧避,左手夺过护院手中的杀威棒,横扫过去,正打在对方的膝盖上,那护院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江郎主在一侧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又是谁?”
李自秋将杀威棒缓缓背到身后,肃然而立:“水镜堂,李自秋。”
江郎主的脸瞬间僵硬:“水镜堂的人,为何会来我府上?我在这里教训丫鬟,你为何要为她出头?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李自秋垂眸瞥了眼地上呻吟的护院:“冯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既如此我就不能不管。倘若江郎主不服气,不妨再调遣几个能打得过我的人。”
说话时江碧同已经扑过来,一把搂住冯般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般若,他们没伤着你吧?”
冯般若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指腹沾了她脸上的脂粉,安抚道:“我没事。”
江郎主在后面吼:“碧同!回来!”
江碧同缩了缩脖子,却把冯般若的胳膊抓得更紧,道:“我不要,我要和般若在一起!”
江郎主气势汹汹走过来,挥手便要打她。李自秋自然挡在两人面前,神情冷淡,手中杀威棒起势。江郎主只得悻悻地放下手,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骂了句:“逆女!”便甩袖转身。
走到堂前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道:“今日水镜堂的面子我给了,但倘若再有这等事发生,就休怪我不客气!”
冯般若扶着江碧同站起来,正色道:“江郎主放心。”
江郎主的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哼了一声,甩袖往内堂走,路过石桌时,还踹了脚地上的碎瓷片,骂道:“什么东西!”
冯般若不由失笑。江碧同还在抽搭,手指抚过冯般若发红的手腕,眼泪又掉下来:“肯定很疼。”
冯般若不以为意。可江碧同话音刚落,就见宋俞从人群后走过来,白着一张脸道:“冯娘子,刚才我没能劝住江世伯,实在对不住。”
冯般若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打发他了,但事到如今,这出戏既然已经演下去了,她只好道:“宋郎君已经帮了大忙,我阿姊的事儿,还望宋郎君放在心上。”
宋俞连声称是。在他告辞后,冯般若等人一齐前往医馆和郗道严会合。
饶是李自秋不好男色,在他第一眼看见郗道严的那一刻仍是为之一振。
因为寒冷和病弱,郗道严身上淡青的血管像细细的釉色,烧在雪白的肌肤之下。他侧脸正对着窗棂的光,下颌线因久病显得有些尖。眉梢英朗,一双眼却形如桃花。
他发丝软而亮,贴在饱满的额角,露出的耳尖是淡粉色。脊背微弓着,却不佝偻,陋室之中仍然保有世家公子的仪态,只是每动一下都极缓,才免得惊了这身病骨。
郗道严对众人各色目光习以为常,自顾自斟茶,倾给了冯般若。
冯般若将适才与江碧同的筹谋与他说了,郗道严不置可否,只是在听到江碧同让冯般若假扮丫鬟时眉心一蹙,又在他听见冯般若竟然还去色诱宋俞时又是一蹙。
等到冯般若把话都说尽了,他才道:“为今之计,我们即便去了相州也于事无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去大名。”
江碧同不解其意:“去大名?”
“是。”郗道严又饮一盏茶,“大名是靖王的驻地。上京太远,一来一回所费时间未免太久,而靖王一贯驻守藩镇,封土有难,他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可我听说靖王已经出家了。”江碧同犹豫道。
李自秋应了一声:“是,他虽未剃度,但常年在空相寺礼佛,无事绝不踏出一步。”
冯般若和郗道严面面相觑。
难道是郗道严推理错了,这件事并非是靖王主导的?
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除靖王以外,谁还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将邺城三州轻易握在手中。冯般若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出脑后,只道:“既如此,我们就给他一个不得不出面的理由。”
“什么理由?”江碧同和李自秋齐声问。
冯般若道:“要看你们敢不敢跟我干了。”
对于如何靖难,冯般若早有计划。郗道严给她的几个建议她都嫌麻烦,孤注一掷要去烧大名的粮草。粮草都烧尽了,靖王无法起事,那一切谋划全部白费,相州城人死成空,反倒不美。
但郗道严劝她:“相州瘟疫横行,又遇封城,城中粮草必定紧缺。与其烧毁了白白浪费,不如运去相州赈济灾民。”
只是烧掉只需要一把火,而偷运粮草,还需要耗费很多心思,稍有不慎被人逮住,更有谋反之嫌。如今将事情说给江碧同和李自秋,冯般若故意隐去靖王有谋反之意不提,只说想去大名偷盗粮草,逼迫靖王赈灾。在冯般若看来,此事最难的就是如何转运粮草了。
冯般若说完,李自秋道:“这倒不难。”
“我水镜堂在大名亦有分部,船只、人力都不是问题。”李自秋道,“从大名到相州有漕运相通,只要可以靠岸,此事我就可以办妥。关键问题是应当如何让靖王同意放粮赈灾。”
冯般若闻言,不由一笑。
“这个,就包在我身上。”
相比于不太熟悉的明王,冯般若是见过靖王的。靖王只比今上大上几岁,今上夺位时有从龙之功,今上也信任他,所以将他封在如此要道之上。
每岁年节、皇帝寿诞,他都会进京祝寿。每次见到冯般若他都笑呵呵的,面目慈祥,有时候会跟她一起聊聊佛经,多次出言说倘若他的儿子年岁相当,必要让他的儿子迎娶冯般若。
冯般若自然知道,天家之中不会有人真的清心寡欲。倘若他真的清心寡欲,便也不会站队今上了。
但即使如此,相州之难,他也有着最大的嫌疑。
一行四人之中,只有江碧同一人需要辞别父亲。江碧同很快想到理由,去求了母亲,只说想去大名置办嫁妆。母亲念及她很快就要出嫁,最近跟父亲的关系又不好,出去躲一躲也好,因此同意了。
几人略做准备之后趁着星夜出发。为了不引人注意,只从江家支了辆马车上路。过城门时江碧同虽然有户籍,路引却是去大名的,因为距离相州不远被按下排查。冯般若正被他们问得有些不耐,门帘掀开,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谁要去大名,过不过相州?”
冯般若定睛一看,是宋俞。
她登时明白了,这就是宋俞想的办法。他嘴上答应请他父亲帮忙,实际只是在城门口堵要去相州、大名的人,再请那人帮忙探查。他自然知道相州如今只进不出,但这也是他目前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了。
冯般若感到无语。
宋俞看见冯般若先是惊喜,随后脸色唰地一白:“你竟还是要去相州吗,你就一点也不相信我吗?”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不值得相信。
冯般若勉力组织语言,实在是挤不出一滴眼泪了。
“我还是不放心阿姊。”她解释道,“尤其听了你说相州形势严峻,我更不能放心了。如今我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不能全把指望寄托在你上吧,难为你不说,连你也没有旁的办法。”
宋俞道:“可是相州的形势真的太严峻了,你贸然去真的会送命啊。”
冯般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一片寂静之中,传来郗道严的声音:“般般,是谁来了?”
说罢,他拿手掀开车帘。昏暗的烛光下,跳动的火舌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他半倚在铺着素色绒毯的软榻上,肩头裹着一件厚披风,整个人是近乎透明的瓷白。
第56章 五人成团 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说打……
宋俞痛心疾首的话还噙在口中没有说出, 却在看清那少年的面目刹那,连呼吸都暂且停滞。
宋俞自以为他生平见过美人无数, 其中当以冯般若高居魁首。可他猝不及防瞧见这少年,仿佛立时被他摄去魂魄,竟然连话都不能再说一句了。
他正怔着,少年似是感到不悦,微抬了抬眼。那是双琥珀色的瞳仁,睫毛长而密。抬眼的瞬间,眼尾微微上挑,却没有半分媚态,只带着久病后的倦意。
宋俞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竟忘了该如何开口。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念头:普天之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少年终于先开了口, 嗓音恍如玉石之鸣, 环佩相击。
宋俞这才猛地回神, 手缓缓放下门帘,连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支支吾吾地道:“在下宋俞。”说罢,目光还是忍不住又扫了少年一眼。
冯般若道:“他就是邺城县市令之子。”
“原来是宋郎君。”郗道严轻咳了一声, 形容更是令人心折。
“敢问这位兄台大名!”宋俞立刻追问。
郗道严不愿与他直言,只推说“贱名不足挂齿”。宋俞却仍是不肯, 恨不得穿过冯般若凑到他身侧去追问, 随后他对上冯般若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 终于意识到不妥,凑到冯般若身侧问:“这位是?”
冯般若不肯回答:“我跟他也不熟,不清楚。”
宋俞咬了咬牙,立刻下定某种决心, 道:“你们都要去相州?既如此我也要去!”
冯般若并不愿意带他,又见他如今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更如此见色起意,只是道:“是宋郎君您之前说的,相州如今凶险,倘若您出事儿了谁能负起责任?”
宋俞急切道:“你这话说得我可就伤心了。我怎是贪生怕死之人的?相州府的户曹参军是我姨父的表亲,真遇到麻烦,我递个拜帖就能进衙门,比你们管用多了!”说到这儿,他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郗道严,见他正倚着车壁垂眸,发梢沾着点夕阳的余晖,忙补了句,“何况这位兄台看着身子虚,路上要是晕了累了,我还能扶着他走两步。”
冯般若十分无语。
若是真沦落到要去请他姨父的表亲,这日子也不用过了。他没有一技之长,非但脑子不好使,身手也不怎么成。何苦为了他这点虚无缥缈的作用,多带一个累赘。
冯般若道:“宋郎君,真不是我不愿意,我真的是为了你考虑。相州如今的形势有多严峻,你比我要清楚多了。倘若真的出了意外,谁能向你阿耶交代?我们无牵无挂,便是死在相州,也没人会记得,可您呢,和我怎么一样?”
宋俞道:“我可以立字据,上头写明我是生是死跟你们都没有关系,叫我阿耶不必追究。”
冯般若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不行。”
宋俞急得往前凑了半步,几乎逼近她的脸:“我阿耶是最讲道理的人,字据上我亲手画押,写明是自愿随行,与你们无干,他断不会蛮不讲理!”说着,他目光又飘向郗道严,“何况我真能帮上忙。路上遇着关卡,我递帖子也比你们空口解释省事。”